1
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一个高中教美术的老师打来的,随即打过去,她问我怎么今年没有到临清找她,她说有几个学生想报考我工作的大学。
说起这位老师,她是我接触的第一位美术教师,也是对我言传身教最多的老师。
高二那年我文化课成绩不好,半路转学美术,就这样成为了她第一届学生中的一员。画班的同学大部分我都认识,他们都有着几年的绘画功底,而我对于绘画一窍不通。
第一眼见到她,虽然仪态端庄秀丽,却掩不住容颜里的稚气,而且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并且很快我就发现,她对画班的同学时不时的闹小孩脾气,有点不识时务。
当别的同学没有按她的要求准确上色或构图时,她总是没有耐心的大喊大叫,甚至还会体罚学生。同学之间对她这位年轻老师多少有些怨言。
没多久,她的这种咄咄逼人的戾气就降临到了我的头上。
记得画素描几何体的时候,她因为我总是找不准透视规律让我罚站;点评作业的时候,每次当她称赞着这位同学的色彩运用之好那位同学的光线捕捉之妙的时候,末尾总喜欢拿我那拙劣的用色和蹩脚的透视当做反面教材。
可以说,在当时那样一个自尊心膨胀、心智不成熟的年代,不和谐的氛围一直弥漫在我与她之间。
我不能接受她对我点名道姓的批评指责,痛恨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头头是道,我开始搞一些恶作剧来迎合她。
记得高三那年画石膏像塞内卡(俗称“海盗”),趁课间休息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把垃圾筒里的一只烟嘴插在了石膏像的嘴巴里,等到重新上课,她发现了之后,勃然大怒,非要让大家说出是谁干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说破,她犹豫片刻,把矛头指向了我。
她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不能接受别人对她的戏虐,她以罢课为由要求我认错,但年轻气盛的我一直没有说出口。
那件事让她对我的成见变得更深,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反而很享受让她难堪的样子。那之后,她见无法改变我,就开始频繁的找我谈心,可我听不进去她的话,并觉得女人真是trouble。
后来,因为我在绘画上持续的看不到起色,她开始把我单独叫到一边进行绘画指导,有时我心血来潮,很专心致志的画画时,她也会给予我一个会心的微笑。
但在那样一个足球和娱乐占据绝大部分精力的年代,我没有把绘画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我成为了她当年所带学生中大学录取学校最差的一个。
高中快毕业的那几天,画室的同学都没有和她道别,她却来到教室找我们,尤其是对没有考出好成绩的我,又像平时说教的那样,只是附带了几句祝福和希望。
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她是严师,我却不是她的高徒。
学画画以来,我是最让她头疼的学生,她也是对我言传身教最多的老师,只是我们都很年轻,都没有一个大度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的挑剔和指责。
2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了家乡,在一所二本院校求学,高中时代和她的种种不愉快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开始尽情的享受大学丰富多彩的生活。
也因为她的缘故,我对老师尤其是年轻老师有了一种抵触情绪,觉得他们都有点事妈的感觉,我开始回避和大学老师的交集,没事我总是避开老师的问讯和关怀。
但这种担心看起来有点多余,我发现大学的老师并不像高中的她那样,踏下心来管你,更多的是自己解决问题,也没有老师会像她那样,拿着鞭子在后面催着你,更多的是靠自觉。
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开始在大学里肆意的浪费着青春,我的生活重新陷入了一个疯狂的漩涡之中,宛如东方的阿拉伯涡卷装饰一样,完全迷失了方向。
大二的那年暑假,高中同学聚会,大家都在谈论着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偶尔在席间谈论起她,得知她因为挑剔工作五年了还没有结婚,听说她不再向怨妇一样的言辞刻薄性情变得温柔了许多。
而经历了两年大学生活历练的我,在经历了生活的跌宕后也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我不再是那个视学习如草芥的顽劣少年,不再像高中时代那样对她耿耿于怀,反而对她曾经的教诲多了几分感激。
我好奇的打开了高中那所学校的网站,寻找她的印迹。看到她指导的学生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被评为那所高中的优秀教师,她的油画作品被美术馆收藏。
在她获评优秀教师的照片下,写着这么一句人生感言:“来不及化妆,但至少来得及微笑。”
我想对于人生她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认知,那个经历了岁月沉淀的她也不像从前那样言辞激烈、信口雌黄,看着照片上簇拥在她身边的学生,她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和她高中时期的苦瓜脸有了明显的不同。
岁月可以在人的脸上刻下皱纹,刻下的还有随着时光的推移、阅历的沉淀而一点点改变的人生轨迹。
3
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听从父母的旨意选择到家乡工作,而是考取了研究生。三年后,我找了一份在大学的工作。
刚参加工作的我,已经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阅历的沉淀和学业的精进让我有了明显的蜕变,并且,我开始懂得感恩。
工作第二年,快到放暑假的时候,学校部署招生工作,要求每位老师也要参与到招生宣传工作中来。在填写招生学校的空格里,填写了我高中的那所学校,在后面的联系人一栏里,我犹豫再三,写上了她的名字。
我突然发现,自从高中毕业后我就一直没有见过她,师生之间时隔多年又要见面,只是我不确定,和她的见面是否会以什么样的一种打开方式重新唤醒记忆。
我忐忑的拨通了她的电话,和她说明了情况,她显得很惊讶,约我在她家楼下的一家快餐店见面。
见她的那天,她的身边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的眼神还是那样犀利只是多了一点为人母的温柔,她的话语还是那样直接只是多了几分为人师的委婉。
那天我们师生之间谈了很多,她向我询问高中同学的近况,她还说最不能忘记的就是第一届学生,她还能说出很多学生的名字。
她还是说起了当年关于我的话题,她说我很是让她头疼,随后我们相视一笑。她询问我工作生活的近况,对我的进步点头默许。而对于招生宣传的事情,她只是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浓墨重彩的说:我帮你想着这个事。
饭毕的时候,她向我要了高中那个班的学生的联系方式,随后我们挥手道别。
后来我们通了一次电话,她说没有学生有意向报我的大学,还说,等明年多做做学生工作,帮我争取几个名额。
此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我们重新陷入了彼此没有交集的生活,我没有再打电话给她,她也没有再联系我。
4
前段时间,和高中一起学画画的在北京的阿欢在一起小酌,言谈中提到了她,阿欢和我说,她最近和高中的每位同学都联系上了,等明年寒假大家在一起叙叙旧。
我突然想到了那次和她见面,饭毕后她和我要电话的事情。
阿欢还说,高中毕业也没见过她,那天接到一个家乡的电话,没想到是她,感觉她变化真的很大,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变得温柔了许多,看来结婚后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阿欢说完这些,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又引申出了关于老师的话题,那些求学阶段结识过的老师,有的老师平易近人,有的老师高冷的不易亲近,我想高中的她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综合体吧。
周作人说:“二十岁不恃才傲物必无用,三十岁还恃才傲物准无用。”
当年的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带着年轻人的骄傲和扈气,转眼间,时光飞逝,高中的同学也已过而立之年,有了家庭有了事业,和她一样,大家都变得成熟稳重,大度的学会了彼此原谅。
而时隔一年,因为之前我求她帮忙宣传招生的事情,她打来电话,可见她一直把我交代的事情记在心里,在我需要的时候。
时光荏苒,我们都已经忘记那段青葱岁月的不愉快,我们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以忘掉那些错失的美好。时光在变人亦在变,就像她获评优秀教师的人生格言里的那句话:来不及化妆,但至少来得及微笑。
而我们注定要学会,跟往事干杯,与过去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