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老板兼鬼怪体质×偶像
“奈央,过来这边呀!”
过分熟悉的清澈少年音隐隐约约飘入她的耳朵,如火夕阳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朝她挥着手,扬起的衣角像是雏鸟伸展的翅膀。
她的脚刚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被身后一股力量拉了回来。
“别过去…奈央,回来吧……”
——他在哭吗?
她听着哽咽的哭腔,不由在意地转过身。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她一怔,随即笑靥如花。
“原来是你就是……”
1.
“出现了,星星在闪烁……”
昏暗的和式房间里,烟雾缭绕,隔绝了外头明晃晃的阳光。一片青雾中,影影绰绰透出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叼着一只细长的烟斗,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浓颜的轮廓在烟雾下倒显得扁平不少。
“他,要来了……”
“什么'他要来了'啊!若松大人,要开店了,赶紧准备准备!”
突然,一个双马尾的栗发姑娘风风火火冲进房间,手脚麻利打开窗户和排气扇。转眼间,朦胧仙境的房间被打回原形,这只是几方榻榻米大小的包间。
若松懒散地撑着脸侧躺,继续若有所思地吸着烟。他一抬头,只见那姑娘双手叉腰,短眉倒竖,鼓鼓的脸颊比以往更加像河豚,他妥协笑笑,支起身说:“知道了,你回去帮大小姐干活吧。”
“是大小姐让我来催你,不要在包间里神神鬼鬼地搞占卜,要是来了讨厌烟味的客人怎么办呀!”
“放心,这是八重樱檀香。”若松稍稍整理小袖的袖摆,见姑娘还要开口说什么,他轻笑竖起食指,说:“阿云,不必说了,我知道有采访。”
“哎?”阿云困惑歪歪头,“你怎么知道有节目组的采访?”
“我不是说了吗?”若松从容一笑,“他,二宫和也,来了。”
伊藤至今觉得,遇见活生生的二宫和也是一个奇迹,更不要说被他的策划组采访了。
这家茶馆在琳琅满目的咖啡店里格格不入,平日也只是有几个悠闲的老年人光顾,多亏了伊藤的细心打理才不至于倒闭。但近来因为若松家的两位小式神想出的可爱主意,年轻白领和女学生络绎不绝,可谓是暴盈。
她趁闲看着她们对茶座上漂亮杯子和别致点心拍照,老气横秋地感慨道:“果然现在是Instagram的世界啊……”
为了照顾常来的老年顾客,伊藤特地开设了给予他们安静品茶的包间。至于窗明几净的大厅,她全交由两位小式神打理了。她们顺应潮流,摆满了女士都会喜欢的可爱却不高调的装饰。
“大小姐,你放心吧!”阿云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膛,“这么适合拍照上传到Instagram又独具特色的地方,那群小姑娘肯定会蜂拥而至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有好多好多钱了!”
“阿云,你应该夸大小姐的茶才对……”另一个短发姑娘扶额拍拍阿云的肩膀,她耳边挂了一边陶瓷樱花挂饰。
“阿樱,没事的,她说的是实话。”伊藤浅浅地笑,“溯其根本,这家茶馆最出名的,还是若松的占卜啊。”
阴阳师若松,善占卜之术,只问姓名与生辰,便知晓过去与未来之事。
这是伊藤从专登为若松来茶馆的顾客口中听闻的评价,他们说若松大师以前开了一家占卜店,预言百发百中,人们趋之若鹜。没想到某天,大师舍弃了生意蒸蒸日上的占卜店,反而为一家濒临赤字的茶馆委身于此。
“要想占卜,请先在店内消费三千日元以上哦?”他们口中的若松大师装模作样摇摇折扇,在伊藤眼里与狡诈的欺骗师差不多。
——啊,说起与若松的相遇,比这家平凡的茶馆突然火爆还要离奇。
某日微雨天,伊藤正坐在靠窗的座椅上看行人匆匆奔过,茶馆里人三三两两,她借此清闲不少。忽然,她从玻璃上看见一个年轻的浓颜和服男人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的。
“客人,您想喝点什么?”她站起身,以商业口吻说道。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看得见妖怪呢?”
伊藤暗暗吃惊,仔细打量他——那人一袭规矩又显洒脱的黑色和服,偏向于西方人的立体五官笑得柔和,他的肩头立着一只小小的玩偶——不,那不是玩偶,是一只撑着红伞的小妖怪。它怯怯抬头望向伊藤,叫了一声。
“果然看见了吗?”
“……你是什么人?”她严厉地盯着从容不迫的男人,脑内已经预演起逃跑路线。
据说祖先是阴阳师的缘故,伊藤氏血液里或多或少继承了其体质,其中,伊藤奈央便继承了那双观妖魔的眼睛——然而,也仅仅是能看见罢了。要是那人用妖怪攻击她,坦然讲,她手无缚鸡之力。
“嘛~你别紧张,我只是来帮忙的。”他指了指门外招募员工的牌子,掏出一张合同书说:“喏,这是证明。”
——哎?是老板签下的合同?
伊藤讶异地看了两眼下角的签名,对眼前的男人不由多了几分认可。
这家茶馆实则是由一位医生的遗孀开设,正巧伊藤上京寻找工作。经过层层筛选,她将代理老板的工作丢给伊藤后就云游世界了。伊藤犹然记得她面试自己那皮笑肉不笑的苛刻微笑,浑身泛起一层薄薄的凉意。
“那请多指教了,伊藤大小姐。在下,本职阴阳师,名若松。”
——这个时代了还有阴阳师吗?
伊藤对此半信半疑,但见他用两张人纸符凭空为店里增了两名服务员,她心服口服。
“你好,我是二宫和也,今天请多指教。”
独特又熟悉的少年音钻入耳朵,伊藤茫然地看向对方,与他带笑的眼对视几秒后突然醒过来——那正是上星期说要来采访的小野望企划组啊!她装作镇定地点点头,正想开口把若松叫过来时,导演突然说道:“啊,没胶卷了。抱歉,Nino你等等……啊咧,备用胶卷呢……”
“在这种时候?”二宫无奈笑了,为了节目打起的精神顿时泄了七分。他懒懒地趴在柜台前,抬眼看伊藤的模样活像等待主人奖赏的小犬。
伊藤被盯得有些发慌,她垂下眼看向手头的菜单,问:“您需要先喝点什么吗?或者来一块蛋糕?”
“那请给我一碗黄连茶。”
她顿了顿,明显困惑了——黄连茶是她挑选茶种里最为苦涩的一种,鲜有人点单。而她保留这种不受欢迎的茶叶纯粹是因为她喜欢那种发酵的淡苦味,但泡成茶后的味道,她也不敢恭维。
要是二宫为了节目效果刻意挑选这茶也无可厚非,可现在的镜头不是关着的吗?
想归想,伊藤还是递上了小碗的黄连茶。她有些紧张地注视二宫,脑内已经浮现出他扯着小尖嗓大喊难喝的表情了。
意料之外,二宫平静地仰头喝下,平静地放下茶碗,仅仅说了“真苦”二字,随后陷入了沉默。她眨眨眼看了几秒,确定他在神游。
——他好像在忍耐什么,没事吧……
她踌躇起要不要给他拿一块桂花糕驱散口腔的苦涩,抬眼却见二宫头顶上有只小犬妖,它蜷缩在二宫的头发里,嫌弃地吐着舌头呻吟——似乎刚刚喝了苦茶的家伙是它。
那小妖似乎注意到了伊藤的视线,泪汪汪的圆眼转向她。它嗷呜一声,可怜巴巴地搓前爪说道:“大人,给我一点甜甜的东西吧。”
伊藤不由被这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她转身从冰柜里拿出新买的桂花糕,放在二宫面前。见他迷茫地歪歪头,她也歪歪头——总不能说他头顶有一只可爱的小妖怪想要吃甜食,所以爱屋及乌就给你吃吧?
“你试试?算我请你的。”
小妖顿时来了精神,一跃而下,乖巧蹲在食盘旁看着二宫吞下一口后才小小咬了一口,小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红晕。它高兴得蹦蹦跳跳,短尾一摇一摇的。伊藤一时间忘记了二宫还在她面前,蹲下身直视小犬妖,温和地问:“好吃吗?”
“好吃!谢谢大人!”
“……好吃。谢谢你。”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伊藤一顿,对上二宫莫名温柔得过分的眼睛,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心跳漏拍。她掩饰般低头,却发现小妖不知所踪了。无奈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迎上二宫的目光,尽量冷静地说:“不客气。”
二宫低声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亮亮的眼底盈满了令人醉迷的宠溺,那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春潭,所有温柔的情绪化为涟漪在他眼中荡漾。伊藤慢慢蹲低身子,直至消失在对方视线。她显然听见他笑出声,但她顾不及气愤了,抑制脸颊发烫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伊藤小姐,”他轻轻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个混账!
“我可找到你了……”
——嗯?他说什么?
耳尖的伊藤猛地抬头,不确定地看着二宫的侧脸——他说,找到我了?我们以前见过吗?可是……她刚张开嘴,就听见AD喊:“啊!胶卷终于找到了,对不起!开始摄影倒计时——”
“哟,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那我们开始吧。二宫先生,这边请。”
若松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里,他瞅了蹲在柜台后的伊藤,莫名笑得灿烂。他转了一把手中的细长烟斗,对着二宫小声说了什么。后者瞳孔微微放大,愣神了片刻。
——他们在说什么啊?
伊藤纳闷地注视他们走入最里间的包间,不过片刻后,她便投入到收银端茶的忙活中了。
“这次,要好好把握啊。”
录制结束后,若松点燃烟斗,任由青烟缕缕。他微瞌的眼,带着惯有的慵懒与透彻投向二宫的背影。后者一瞬间刹住了步,又恢复原样往外走。若松分明看见他重重点了头,欣慰地笑了。
“不过,这一世也很有趣啊。”他闭眼思考了一会,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你们,可真是命中注定呢。”
2.
“过几天就是烟火大会了,大小姐,我们一起去玩吧?”
关店收拾时,若松笑嘻嘻地举着烟火大会的海报挡在擦桌子的伊藤面前。她扫了一眼时间,正是后天傍晚,正好赶上了庙会的日子。店内的服务员——其实也就是若松的两个小式神——闻言兴奋地眨着星星眼。
“烟火大会!有好吃的!我要去我要去!”阿云擦了一把快要流下来的口水。
“我也想去!”阿樱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自然的红晕,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小声地捂住脸叫了一声,歉意地说:“但是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对不起……”
“哟哟哟!怎么了?有男朋友了吗!居然不告诉阿云我!是不是之前小野望企划组里那个特别好看的AD小哥哥!你们交往了?几个月了?牵手了吗?接吻了吗!”
“没有啦!你好多话!”
“哼!速速回答,本云就放过你~哎!你别跑,吃我一记螳螂手!”
“不要!”
伊藤无奈地看着两人在桌椅边乱跑打闹,喊了一声“小心摔倒”。她侧头看好整以暇的若松,困惑歪歪头:“以前你都对这些没兴趣,突然间怎么了?”
“难得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玩不好吗?大小姐就不要以要留下来看店为借口推辞啦,我们都希望你来。”若松笑得温和,转头看到阿云猛地朝桌角一冲摔倒,直接笑出声。他招招手,对鼓着脸抱怨的阿云说:“来来来,让主人看看。”
“装什么好人啦,你还笑了好不好!”
“嗯~那说明你运动水平有待提高嘛。”
“你你你你!你不宠我!你的式神要罢工了!你怕不怕!”阿云用抹布垫着鞋子,直接踩在桌子上俯视的若松,装出超凶的表情包俯视他。
若松憋笑憋得弯下腰,他好不容易才装出可怜兮兮的委屈脸说:“很怕很怕,我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哼~算你识相!”
——什么志同道合呀,你俩明明是逗比。
伊藤忍俊不禁摇摇头,拿过阿云的抹布继续干活。突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头,阿樱笑盈盈地说:“大小姐,阿云的活我帮她干就好啦!你今天又是核实茶叶数目又是拉赞助,一定很累了吧?”
“呃,那就麻烦你了。”伊藤害羞递过手帕——她不适应别人待她太好。
“那,收拾好了我们去浴衣店看衣服吧。”若松替阿云在红肿处涂了药水后,拍拍手,自作主张地定下了主意。伊藤无奈,却也不讨厌——这也是若松一贯的性子了,要是哪天变了才吓人呢。
“……是我走散了?”
伊藤愣愣地站在苹果糖的铺头前,望着过路的匆匆路人。人群如同鲜艳的彩带般在神社大道上飘荡。她环视四周,丝毫不见若松和阿云的身影。打开手机一瞧,无信号。
——怪了,明明他们刚才就在我身旁的铺子射玩具、捞金鱼呀?
——阿云说要买面具,难道去了那头的铺子么?
伊藤艰难地穿过涌动的人群,踉踉跄跄跑到面具铺子里,却见不到那俩活宝的身影。她有些失望,对庙会和烟花顿时兴意阑珊。
天还未暗之时,他们如约来到神社脚下,嬉嬉闹闹登上庙会主道——更确切来说,是阿云挽着她和若松的手臂开心大闹。身为吃货的阿云一见庙会上各式淋漓的小吃,脚底生风,硬生生拽着他们跑。
——累虽是累,但很开心呢……
她看着若松一脸服气又宠溺地注视自家小式神狼吞虎咽,心里的满足似阿云满满的腮帮子——有人陪在身边,原来这么好。
而现在,孤零零的伊藤面对扑面而来的人群和穿梭其中的百鬼,精神只觉乏累。她一向不喜过分热闹的地,看烟花也是寻个静寂的角落慢慢发呆。她抬头,漆黑的夜空下,鸟居的轮廓隐隐若现。
——若松好像说过半山腰的鸟居处是绝佳的看烟花场所,他们会不会去那里了?
伊藤边想边努力逆流而上,借着明明灭灭的庙会灯光登上最后一个阶梯。她气喘吁吁地扶着鸟居,这地方看似不高,实则竟有1983阶。伊藤喘了几分钟后倚在巨柱上,听见下方人群愈发嘈杂的欢呼声,便知烟花很快要盛放了。
她向昏黑的里屋瞅了几眼,丝毫不见人影,不由叹息。
——说好的一起看烟花呢?
手机信号依然显示外圈,伊藤撇撇嘴,将其收回袖子里。清凉的山风拂过,染凉了她的身子。她抖了抖,快步寻找可以避风的地方。下一秒,幽亮的光飞过眼前,最先是一颗,接而慢慢地浮起更多莹绿色的光粒,而在光粒中央,站着一个戴了狐狸面具的身影。
——妖怪?狐妖?还是萤火妖?
伊藤警惕地盯着那身影,后者缓缓转过身,描有朱红眼线的狐狸面具被绿光映得清冷。他轻轻地说:“好巧,你也来看烟花吗?”
——……好熟悉的声音。
——但是……是谁呢?
不合时宜地,第一朵烟花突然绽放,打断了她的思考。他们的目光一齐被三色烟花吸引,冷暖色调在他们脸上交错,夺去萤火的光芒。一朵一朵烟花在他们肩头的距离中徐徐上升,绽放,掉落。
伊藤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了。说实话,她不喜欢烟花,不喜欢这种短暂的美丽,更不喜欢烟花凋落时那种萦绕心头的寂寞。这么想着,她的心情突然低落了些许。
直至最后一枚压轴大戏徐徐上升时,那声音突然说:“能和你再次一起看烟花,真好。”
伊藤下意识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定定看自己,深沉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面具直直射向她的心。她莫名慌了,喊道:“若松,是你么?别玩这种把戏了。”
他默不作声。
伊藤愠怒皱眉,扬手掀开狐狸面具。此刻,烟花绽放得最盛。她看见那张清秀的面容、那副温柔极致的眉眼染上绚丽的光彩,猫唇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地狡猾,牵动了那颗痣——二宫和也此刻活像狡黠的狐狸,用他天生的美颤动了她的心。
“又见面了,伊藤小姐。”他弯眼笑起来,“今年的烟花可真美呀。”
——你更美啊……
她匆匆收回手,刻意疏离了距离。胸膛喧嚣的鼓动一声比一声大,她甚至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在耳膜疯狂的喊叫。渐渐地,夜空重归寂静,远处只有延绵的霓虹灯流闪烁。伊藤垂下头,不敢看他,但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大小姐,你躲在这种地方了啊。真让若松好找。”
慵懒的嗓音钻入耳朵,伊藤如释负重,转过头反驳道:“明明是你们俩走丢了。”
“嗯~你这么说也没错……啊,二宫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二宫简短地应了一句,“我先回去了。”说罢,他向伊藤微微点头便迈开步子往鸟居的方向走。
若松不动声色地笑了,他捏碎一张纸符,幻化出一把三味线随意拨动琴弦。他低声吟唱着,忽然说了一句:“大小姐,你今天的红浴衣真好看。”
——突然间怎么了?
伊藤挑挑眉,摸不清若松突然而来的夸奖,但她瞥见二宫似乎顿了一秒,随即走得更快了,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明亮的庙会灯笼。她再转头看,若松莫名笑得开怀。见伊藤盯着自己,他耸耸肩,说:“我只是逗逗他,而他也只是自以为是地误解了什么。”
——什么跟什么啊?
她叹了口气,问:“阿云呢?”
“正在下面吃章鱼烧呢。”
“怎么突然开始弹三味线了?”
“这个啊,”若松敛了眼神,在幽光下他的情绪晦暗不明,“嘛……见到了令人怀念的朋友,倍感开心呢。”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伊藤把这句话憋回肚子,有些时候,有些事,她没必要问,也不能问。就算逍遥如若松,也有属于他的烦恼与惆怅。她听着悠扬婉转的旋律,之前燥热的身体慢慢熄了火。
但一想到二宫的脸,她脸上的温度就暴露了内心的动摇。
“呐,若松。”
“有何吩咐呢,大小姐?”
“……没什么。”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省得他肚子里又刮出什么馊主意。
若松温和笑了两声,深邃的眼意味深长地看着有些呆滞的伊藤,他收起三味线,说:“好了,我们去接阿云吧。再吃下去她就要变成球了。”
“还不是你惯的吗?”伊藤扑哧一笑,倒是把那梦幻的心悸抛出脑后了。
当然,当他们见到吃到了第十盒章鱼烧的阿云是什么表情是后话了。
3.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伊藤沉默地环视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手里的红灯笼早被不知名的怪风卷灭了,她只能凭借身旁衣服摩擦的声音和细微呼吸声感知二宫在自己身旁。
——不知何时,跟若松走散了。
视野充斥扭曲的琉璃光纹,不详气息弥漫其中。伊藤皱眉,她见过无数奇异的鬼怪,这么危险的妖魅是第一次见。
——总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浑身充斥砭骨的寒意,连指尖都因寒冷微微发抖。她举起手呼出一口气,却见一束光迅速奔来。还未反应过来,肩膀已被身边人搂近堪堪避开了那束光。
“没事吧?”
伊藤抬头看,不由有些吃惊——二宫的眼睛挂着一道纸符咒,褶皱的纸上除了千奇百怪的曲线还有一只大眼——这是若松的见妖符,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难道若松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还是只是未雨绸缪?
她回想拍摄前若松似好哥们般搂住二宫的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定是那时的交代。
“据说NTV某处摄影棚死过人,到现在还有怨灵作祟。有策划组打算邀请我去除妖呢,但我需要一位美女助手撑撑场面呀!阿樱外出了,阿云生病了,大小姐,我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不日前,若松笑嘻嘻拜托道,见伊藤无动于衷地擦着茶杯,他再填了一句:“是二宫先生的节目哦,而且大小姐您也没有进过电视台吧?权当一场奇妙探险好不好?”
——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哪句话拐骗了。没想到这里真的有怨灵作祟……
——……不,其实我知道的。
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伊藤恍惚地胡思乱想,不曾注意自己已在在意之人的怀里待了许久。直至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的脸骤红,神经绷得紧紧的。
“二宫先生,我觉得我们的距离……”
“太近”二字还没说出口,二宫反倒侧身紧紧抱住她。一股无形的冲击重重压在两人身上——准确来说,撞在二宫背上。伊藤不敌二宫的重量,同他一起摔在地上。
耳边充斥紊乱的喘气声,他膝盖撞到地板的沉闷声响格外刺耳,伊藤呆愣几秒,挣扎着他的怀抱,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没、没事的……”他反而更用力禁锢她,声音低沉得带了些许磁性:“咳咳……这次……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一定……”
——……这次?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伊藤感觉颈边有温热的液体低落,夹杂他轻微的咳嗽。她瞬间紧张得乏力,脑子飞快地寻找逃离这鬼地方的方法。
地板忽地发出亮光,一个繁复的圆阵将他们包裹。二宫咋舌一声,费劲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大概是受了那冲击的影响,他的步伐虚浮,好几次差点栽倒在地上。但他依然握住伊藤的手,瘦削的背影竟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坚定。
——他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明明自己受伤了啊……
伊藤眼眶微微泛红,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不是没有,但对她至始至终温柔的只有他和……
眼见光阵愈来愈耀眼,伊藤微微皱眉,自忖要是按照两人的速度肯定都逃不了。她咬紧下唇,用尽全力跑至边缘,利用惯力将二宫甩出圆阵。对方震惊地回望她,匆匆往她的方向赶。
——笨蛋!快走啊!
伊藤费劲推开二宫冲过来的身子,看他摔在地上,被光映亮的眸子水汪汪的,配上垂下的眉,尽显可怜兮兮。
——抱歉了……
——你可是万人瞩目的偶像,不能丧生于此……
——话说,别再露出被抛弃的小犬模样啦,又会被说是可怜村村长哦……
她忍不住笑了,长期缺乏运动令她接近脱力。强光刺痛她的眼,窒息感徐徐迫近。伊藤被抛入幻化的深海底下,无法呼吸。视野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看见晶莹的水泡慢慢飘向透着光的海平面,隐隐间,一只手朝她靠近……
她睁开眼——自己身处火红夕阳下的十字路口。
路边的米色墙壁依然老旧,那几株不知名的高树依然欣欣向荣,丛丛别墅的红屋顶似火般鲜艳——这一切,一如她年少时的回忆,一模一样。
伊藤眯起眼,怀念地凝视隐于树梢的夕阳。她的心莫名悸动起来——这里,是她初恋的圣地啊……
“喔,是你啊。”
“嗯,我回来了。”
画面忽然一转,伊藤看见初中生的自己正在玄关脱鞋,对姨母露出礼貌的微笑便敛了脸色。晚饭时间,姨母一家三口有声有笑,唯独那纤细的女孩安静地吃着饭,沉默不语。似与对面鲜艳的色彩唱反调般,她的身子笼罩着灰色,象征单薄的灰色。
场景再次跳转,在女子学院里,那个灰色的女孩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扫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留在教室写作业……
——是了,我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啊。
伊藤看着过去的影像,不禁也思考起来——她寄人篱下,姨母家虽待她友善,却也仅仅限于友善了。她明白,从一开始她就是外人。
在学校里,正流行着崇拜高年级的姐姐大人,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鹤立鸡群,独来独往,被孤立也是在所难免。
伊藤抬头看,灰色女孩戴着白色的耳机,缓缓走下坡路去电车站。她一愣,心尖泛起又甜又酸的激动。
——是的,在电车里,我遇见了他……
放学期间,电车总是满员,更不要说长年人挤人的总武线了。
伊藤缩在电车的角落里,用背包抵挡别人的身体接触。充斥汗味和香水味的车厢里闷得慌,伊藤闭上眼排斥脑内萌芽的厌恶感,忽然感觉到一束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睁开眼,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或是低头看手机,或是茫然望向车窗。她困惑歪歪头,目光不经意对上对面靠在柱子上的耳机少年。对方眨眨眼,微微点头问好。
——那个人,真好看啊。
伊藤看着他茶色的眼眸在夕阳的柔光下水光流转,不由感叹道。
此后,她总能看见那个穿着宽大白衬衫的少年,他戴着简单的棒球帽,身着高中制服。薄薄的猫唇会在他们目光相撞时勾起,那只汉堡手挥挥问好。
一来二去,他们倒是成了一起乘电车的搭档,少年时时站在她身旁,隔绝了她与大叔之间的接触。
一次转弯,他没站稳,猛地压向伊藤。她吓得缩紧身子闭上眼,但等了片刻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重压。
她怯怯睁开眼——少年双手撑着厢壁,与她保持适中的距离。他咬牙咧嘴地嘟囔道:“这群大叔好重啊……”
伊藤一愣,忍俊不禁。少年撇撇嘴,露出标准的柴犬委屈脸,小声抱怨道“不许笑”,却惹来伊藤更加开怀的笑容——这个小哥哥真是太可爱了!可爱得惹人喜欢……
——喜欢?
她怔了一秒,脸上蹭蹭染上红晕。她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见他正闭着眼吐槽身后的大叔该减减肥,不由松了一口气。
——连名字都不知道,见面也只是在这十几分钟,就喜欢上了……
——喜欢,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事吗?
她抬头,见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眸盈满温柔。她愣神,一时间耳边的嘈杂和周边讨厌的气味都消失了,她只能感觉到少年轻微的呼吸和他身上干净的橘子香皂味。
“该下车了。”
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少年音,伊藤不由抖了抖,发觉电车已然开了门,正是自己要下车的站台。她羞赧地瞪了柴犬笑的他一眼,匆匆奔下车。
橘红染遍了小站台,也染红她的脸颊。伊藤抚抚气喘吁吁的胸膛,浑身不知为何烫得很,心跳始终停不下马达。
——糟,是真的喜欢上了吧。
“喂,伊藤,图书馆的书是你弄坏的吧?”
学委推推眼镜,严厉地盯着她。伊藤轻轻瞥了她一眼,不做声。学委见她爱理不理心里火气更大,她嚷嚷道:“我明明看到你是负责放那本书的管理员了!等我借到手,书已经坏了!”
伊藤冷笑,平静地说:“第一,你没有看见我亲眼把书弄坏,缺乏目击证据。第二,你又怎么知道我是碰那本书的最后一人呢?你确凿的证据证明那本书此后没有被任何人碰过吗?第三,血口喷人可是要上学院法庭的,我乐意奉陪。”
见学委悻悻退了几步,伊藤只觉无趣,拿起背包往外走。被女生群找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次数对了难免会厌烦。
她吐出一口怨气,像往常一样挤入人满为患的电车。艰难地环视四周,她没有看见少年。失落之余,她一如既往移动到电车的角落里安静听音乐,但很快,大腿处冒起的鸡皮疙瘩让她意识到不对劲。她抬头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性。
“你看什么?我又没摸你大腿!”
“你怎么知道痴汉摸了我的大腿?”伊藤反击道,暗暗拽紧裙袋。
男性顿了顿,心虚转过眼,他大声喊道:“我、我猜的啊!倒是你,凭什么怀疑我碰你了?你有证据吗?你倒是问问这周围的人看见我摸你没有!”
——真是贼喊捉贼了!
伊藤气得直咬牙,面对周围射过来的刺眼围观视线,她挺直身板一一瞪回去。理性警示她最好远离这个男人,但天生的倔强让她直直站着与其对峙——没让他屈服就离开,不就是逃跑么?况且裙袋里还有一把小型防狼喷雾,应该不要紧的……
场面一度僵持,男性逼人的视线激得她浑身冒了虚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绝对不能认输……
——别人都不相信的真相,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那就真的完了!
伊藤能清晰感受到围观人群的淡漠与好奇,有人劝她换个位置站算了,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就是没有人伸出手帮她,没有人说一句话支持她。
——……没什么委屈的,现实原本就是如此。
在她脚软得麻痹时,一只手强硬地将她拽进一个怀抱,与此同时,清冷又沙哑的少年音从她头上响起:“你对她做了什么?”
——哎?是他?
周身环绕清淡的香皂味和运动过后的汗味。她的小哥哥今天没有戴帽子,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都透出一层薄汗,从凌乱额发前透出的茶色眼眸散发出利刃般的尖锐阴凉。男性啧啧舌,说了句“没礼貌的小鬼头”后挤着人群离开了。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站在她身边了。
“今天有舞蹈训练,差点没赶上电车。”少年轻轻放开她,“抱歉,我来迟了。你没事吧?”
伊藤紧握得颤抖的拳头放松了,她吸吸酸溜溜的鼻子,摇摇头。心里默念无数次不能掉泪,却越想越忍不住委屈的阀口大开。她将头埋在少年脖颈窝里,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啜泣。少年一直默不作声,只是慢慢抚摸她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一大片衣襟。
他默契地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一个发泄委屈的倾泻口罢了。
后来,伊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电车,怎么走上回家的路。等她冷静下来,她正与少年肩并肩走在夕阳道上。他们身前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秋风拂过脸颊的温度恰好。她偷偷看了少年几眼——他用运动外套打了个结,搭在脖子处,恰好挡住了眼泪浸湿的地方。被光芒朦胧的侧颜似最美的艺术品。
心间的涟漪一片又一片,伊藤咬紧下唇低头,努力深呼吸降低脸上的温度。她的目光偶然间瞥到他一晃一摇的手,那只手,比普通男性要小,看起来肉肉的,十分可爱……
——被这只手握住会是什么感觉呢?
伊藤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摇摇头,默默压下心底的欲望。正当她第三个深呼吸时,右手忽然被温暖又有点潮湿的手包裹。她顿时忘了呼吸,诧异抬头看少年。他没有看她,安然自若,只是耳朵不知是被夕阳染红还是被血液染红。
——……好温暖。
她小心翼翼回握,不由抿唇笑了。步伐轻快不少,但她走得极慢——她承认,她不想这么快与他分别。少年见此,也眉开眼笑地慢慢走。
一路上他们沉默无言,气氛却似青涩情侣初次约会般甜蜜。
最终,他们走到了转折的十字路口处停下了。伊藤侧头望着他点点头,少年会意,松开她的手,向四周看了看,似乎在寻找回家的方向。
——啊,说起来,他比自己晚一个车站下车吧?现在去赶电车也迟了……
她连忙在背包里翻找钱包——至少要把路费给他。突然,少年手疾眼快按住她掏出钱包的手,他坚定地摇摇头,说:“我家离这里还挺近的,我走回去就行了。”
“但是……(我应该给你谢礼。)”她张口还欲说什么,被他的食指按住唇。少年清秀的眉眼弯弯,眼眸透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抬眼想了想,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慢悠悠地说:“我想到我想要的谢礼了。”
伊藤不知所以,刚想问时,温热的柔软轻轻略过她的嘴角。那瞬间,少年清澈的眼湿漉漉地盯着她,随即弯成月牙。她的小哥哥淡定地收回身子,往后走了几步转身挥挥手:“明天见啦,奈央。”
大脑已是空白,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为什么要吻她,他喜欢她吗等等问题全数清空,她的感官只剩下那轻柔狡黠的蜻蜓点水和那双清澈的蜜色眼眸。直到好久好久,她才怔怔对着已然没了人影的小道挥手说“明天见”。
——哎?他是认真的吗?
——他他他他怎么敢……
——明、明天一定要问清楚!
可惜他们,错失了那个明天——伊藤随姨妈搬到别处,再也不会乘坐总武线上下学了。
“真是怀念啊……”
此时此刻,已然成人的伊藤站在这熟悉的十字路口,眯起眼感叹道。火红的夕阳在她面前徐徐落下,隐约间,她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朝她挥手,那人说:“过来呀。”
——是谁?
“奈央,来这边呀!是我!”
——是那个小哥哥吗!
伊藤难掩激动的心情,迈出脚想要凑近看得更仔细些。但她刚踏了一步,手臂便被一只手抓住,身后传来熟悉、略带沙哑的清朗声音,他说:“别过去。”
她转身,看不清拦住她的罪魁祸首的容貌,但她知道那人的力气大得非同寻常,直直把她往后拽。那个人的语气很快很急,清朗的少年音重复道:“别去,回来吧!”
“回来吧!奈央!”
“我在这里、在这里等你回来啊!”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二宫的面容,他清秀的轮廓,清澈的茶色眼眸,狡猾的猫唇,下巴的黑痣,肉肉却有力的手一如她念念不忘的小哥哥……
——原来他就是……
伊藤再次睁开眼时,那强光和圆阵早已不知所踪。她躺在医院里,视野被紧张得脸肌肉皱成一团的二宫霸占,那双闪闪的眼睛好像能挤出水来。伊藤笑了笑,用指尖戳戳他的嘴角,说:“小哥哥,你为什么要吻我?”
二宫吃惊眨眨眼,随后温柔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一吻。那双眼盈满了只属于她的温柔。
“因为我想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