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疾驰,耳边风声呼呼响过。青青只觉得那沙吒利把手臂揽得更紧了些;不觉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在主人家多年,主人儒雅有礼,结交的也多是文士;嫁与韩翃,他也是温情脉脉的郎君——这男人,如此粗蛮,来自异族的威武雄壮、孔武有力,是她之前从未见到过的。除了韩翃,没有哪个男人如此放肆地靠近过她。
他打马奔驰,不时低头看她——炽热的眼神,就像盯着他马蹄下的猎物。
她不由得忐忑起来,垂下头躲开他的目光。他却把头也低下来,凑近到她面前,戏谑地问:“你怕我?”
她心下暗暗叫苦:你是救了我不假,可造恶的本就是你的部下,你难道不该管?何况你也并不像什么好人……但实在不知那沙吒利性情如何,恐怕一时之间惹恼了这蛮人,只得顿了一顿:“柳氏谢过将军庇护,只是不知将军如何发落……柳氏已经嫁了人……”
那沙吒利愣了一下,却又仰天哈哈大笑,好一阵子,才在青青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低下头来,他口吻更轻佻了些,眼光也似乎更加灼热了,在她耳边笑道:“你,在诱惑我?”
青青一惊,却也不解。
沙吒利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哈哈,你可知在回纥,一个女子若是对陌生男人说她嫁过人,尤其是嫁过汉人,那意味着什么?嗯?”他目光中多了些玩味。
青青更为迷惑不解。他又慢慢说道:“汉地发达,汉人读书多,又有钱,在回纥可是抢手的很哪!回纥女子要是嫁过了汉人,可就更金贵了。你刚才这样说,就好比待嫁的女人在炫耀她的嫁妆,有多少头牲畜、多少钱帛,难道不是在诱惑我?”
……青青哭笑不得,心下明白他在趁机挑逗,干脆闭口不言。
说话之间,骏马已到一处高大的宅邸门口。二人下马,沙吒利携她入院,叫一个中年仆妇过来,交待了几句,自己又转身出门上马,到军营中去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那仆妇领她到后院,先请到厅中就座,又奉上茶来,说请她稍等一等,待她把屋子略略收拾一下,就过来侍候。
青青喝了茶,起身打量这座房厅,见厅中诸多陈设甚是华贵,猜测大概是某位逃难的达官贵人留下的府邸。
过了一会儿,那仆妇又端了饭食来请她吃饭。青青心内烦忧不安,只胡乱吃了些粥。那妇人却甚是仔细,收拾好了桌案,并不离开,不断打量着青青,说道:“姑娘,看你神色甚是疲倦,别想太多了,早点歇息吧。”
青青听她话语甚是亲切,不由心中一暖,与她攀谈了几句,得知她叫福嫂,原是这座府邸中的佣人,主人匆匆南下逃亡之际叫她留下看家。她叹口气说:“主人待我不薄,幸亏这房院偏僻一些,没有被敌军烧毁,可又被这回纥兵占用了,不过,我想,他们在这里又能待上多久呢?我需得忍辱负重,替主人看好这院子,等着他们将来能回转来。不知姑娘有何心事?当前世道不比平常,姑娘还需宽心些,好好活着,等下去,总有亲人相见的那一天。”
这福嫂一番话掏心掏肺,青青不由得心中感动,暗暗赞叹:枉得自己也算是遍读诗书,却是沉不住气,见识竟不及这妇人深远。见福嫂神态之间甚是关心,就简略述说了此中情由,福嫂又好言宽慰一番。青青叫她放心,既然来了,就绝不会恣意轻生,叫福嫂自回去歇息,自己也到房中床榻上躺下。
一天来甚是疲累,却在黑暗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想到自己出身低微,身世凄苦,总归是运数不算太坏,主人生性宽厚;郎君才华过人,虽下落不明却还有希望;流落至此,还遇到了和善的福嫂;那沙吒利看似凶悍,却也并非凶残异常,总是要比落入一群乱兵之手好得多。直到午夜,恍恍惚惚睡着了一阵子,又朦朦胧胧醒来——她知道,这是在忧心着沙吒利会不会来扰她——看他的情形,怕是不会放过自己;虽说大唐民风甚为开放,女子再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遭此乱世,人比蝼蚁,但此际总归还是忧惧不安。
辗转反侧之间,干脆横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相机而动罢了。她与韩翃情深,但乱世之中,却也懂得尽力爱惜自己的生命。这样一想,心下反倒安稳,很快入睡了。
直至次日半晌,那沙吒利方才从军营中回来,脸色甚是倦怠,交待了福嫂几句,就歇息去了。
一连几天,沙吒利匆匆来去,一直在军营中忙碌。
这天晚饭已过,青青正在灯下看书,门扉轻轻响了一声。她以为是福嫂进来,就没有抬头,直道:“怎么不早点睡?又送些什么来?”却听不到福嫂回话。抬头之际,却见是沙吒利已经进来,换上了一袭黑色袍服,竟也不输身披铠甲时的英挺。
灯下美人,又比白日多了不同的况味,那沙吒利痴痴望着,竟似看呆了一般。
青青忙站起身来行礼,又自斟茶奉上。她期望以这样的恭顺有礼,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沙吒利久在大漠,性情豪爽,接过茶来,却也顺势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人的生命是什么?不过就是草原上的一朵花、一棵草,旺盛了这一季,很快就消亡在尘埃里。我们草原汉子,一腔热血,率性随心,都是些直肠子,不懂你们汉人那些弯弯绕绕。在战场上冲杀的时候,豪迈英勇,不惜性命;在草原上放牧的时候,就一心看护牛羊;回家来,就全力爱护自家的女人;看上了喜欢的人,就会去告诉她,去追去抢也要得到她;不爱了,就好聚好散。”他顿了顿,紧盯着她说道,“我看上了你,我一定要得到你。”手臂一使力,便紧紧把她揽进怀里。
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快要燃尽的灯烛在这难耐的燥热中跳了几下,噗的熄灭了。
她徒劳地挣扎着。他的力气那样大,男人的气息那样浓烈,滚烫的唇一路碾压过来,像在战场上轰隆隆开辟出一条血路,攻城掠地,战无不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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