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沐笙是个女孩子,面容姣好,身材玲珑有致,即使不施粉黛,即使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只要她出现在人群里,周围的人们都会被她所吸引,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从不例外。
因为她实在是美,整个人似乎都有着魔力,让人无法抗拒想要看她,停下所有手里的事情都要看她。
当然,除了那个人之外。
那个人姓甚名谁,李沐笙不知道,只知道他应该是个男的,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很粗。他经常一身黑,遮头遮脸,只留出一双死鱼一样的眼睛。
如果不是曾经他拦住了李沐笙用锥子插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眼睛眨了下,她一度以为他是瞎的,只是听力异于常人而已。
李沐笙很恨他,恨他把她当成了工具,一个吸引人目光的靶子,掩护他那些不见血的杀人勾当。
她更恨的是,他把她掳走了三年,都没碰她一下,也没让别的男人碰她一下。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他不懂,他只把她当工具!
“你什么都不懂,你个傻瓜!”李沐笙捡起一颗石子砸向走在前面的那人。
那人头也不回,伸出带着黑手套的手,接住那颗石子,捏成了粉末,接着使劲一拽手上的绳子。
李沐笙一个踉跄,带着垂着布帘子的斗笠差点就掉地上了。
“我不介意把你手也绑起来。”他说,继续自顾自地走着。
李沐笙看了绑在腰间的那根绳子,一咬牙,小跑着追了上去,跑到了那人的前面,朝着那人吐了口唾沫。
那人头微微一偏,躲开了她的口水。
“我受够了,你杀了我啊!”李沐笙嚷道。
“你还有用,不想杀。”那人侧过身子让开她,继续往前走。
二
李沐笙记不得被那个人掳走之前的所有事情,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引人注目的特性。
但奇怪的是,从那人掳走她的之后的日子里的事情,她都记得。
她以为那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药,但每次问他,他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那人说话从来都是陈述句,语气平平,听不出感情色彩。
那人三年都没换过衣服,永远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衣服,春夏秋冬不曾增减过任何衣物。
李沐笙也被那人用绳子绑了整整三年。
她不止一次地对他说:“我不会跑的!”
他的回答从第一次,到刚才李沐笙说的那一次,都是:“你会的。”
其实,他说得对,只要他放开她,她一定会跑的,跑到河里,跑到井里,跑到悬崖边……跑到任何能杀死自己摆脱这个人的地方。
李沐笙从被他掳走的那一天起,从没想要活着。
因为,她被他掳走的时候,心已经死了,而且她忘了心为谁而死的。
李沐笙不想走了,她嚷嚷道:“我累!”
那人没理她,继续拉着绳子拽着她走。
李沐笙干脆抱着路旁的一颗树,使出了全身的劲。
那人这次停了下来。
她以为是他服软了,没想到他说的却是:“有人来了,你把布帘撩起来。”
李沐笙恨得牙痒痒,她今天决定不配合,她要跟他斗到底。
马蹄声急,来者非善。
“不撩!你那么厉害,不需要我!就算你打不过,我宁愿让他们杀死你后顺便杀了我!”
这回,那人居然没来强行掀开她的布帘,反而是把他手里的绳子绑在了另一颗树上。
他说:“好。”
说完人往齐腰高的草丛里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李沐笙目瞪口呆,他以为他是在吓她,但真看到他消失在树林里之后,听着远处传来急急的马蹄声,心如小兔砰砰跳。
她在这一瞬间感觉好孤独,好无助,就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样,她开始后悔,后悔不配合他,但她又恨,恨他就这样抛弃了她。
她跑到他系绳子的那颗树,边解绳子边朝林子里喊:“混蛋,你回来!你回来!”
马蹄声急,近在咫尺。
她发现自己解不开这绳子,这是个死结。
马蹄声在她身后骤然停止。
“姑娘,一个人吗?”音圆如玉,动听入耳。
她没转身,朝着林子里眺望,泪珠滚出眼眸。
她答:“嗯。”
三
马儿打着响鼻,轻跺地面。
李沐笙想,身后应该不少于三十人。
“姑娘,可否转身一见?”方才说话的那人说道。
李沐笙缓缓转过身,透过布帘的间隙,他看到了三十匹马,三十人。
当头一人白马红衣,绿纱帽,白玉腰带,流云靴,肤若凝脂,脸如圆月,红唇星眸。
身后二十九轻甲骑士,脸上都画着一半白,一半黑的脸谱,腰悬流星锤,背背一短刀,甚是吓人。
“姑娘,这荒郊野岭的,谁绑你在此?”当头那人看到了绑在她腰间的绳子,露出诧异的神色。
李沐笙看到他的脸,很不自然,似乎是画上去的。
接着,她看到他身后的二十九人,齐刷刷地下了马,同时拔出了他们身后的短刀,警惕地看着四周。
李沐笙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这么整齐划一的动作,她一时都忘了回答人家的问题。
“一歹人。”她说。
“哦……”马上那人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问,“姑娘可有名号?”
“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红三娘,我问你了你必须告诉我!”红三娘嘿嘿笑了一声。
“李沐笙。”李沐笙淡淡地说道。
红三娘闻言一愣,接着吹了声口哨,那二十九人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收起短刀,把流星锤拿了出来,在手里甩着。
红三娘翻身下马,几步走到李沐笙面前,抬手想要撩起她的布帘,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还后撤了两步。
接着他朗声喊道:“黑衣!你女人在我手上,赶紧现身,不然,我就把她吊死在这里!”
李沐笙冷哼一声道:“别费劲了,他往那边走了!他不要我了!”
李沐笙抬手一指,指向了那人离开的方向,但她在说出“他不要我了”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一紧,眼角不禁又发起酸来。
红三娘将信将疑,抬手一挥,二十九人里走出一人往那个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朝着红三娘比了个手势。
红三娘点了点头。
李沐笙这时把手伸到了布帘那里,打算把布帘掀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但她明白,如果被红三娘发觉了,她肯定会在掀开布帘之前就被弄死了。
红三娘还真看到了她准备掀开布帘,但红三娘没动,任由她掀开。
李沐笙在红三娘的注视下掀开了布帘,露出了她的脸。
四
细风轻抚,树叶沙沙。
红三娘呆立,他的那二十九人也呆立。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
接着就是红三娘那噗嗤一笑,打破了这凝固的瞬间,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不好意思,笑不露齿。”红三娘说。
李沐笙惊讶无比,她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树上,颤颤巍巍地说:“我……你……怎么……”
“不管用是吧?”红三娘笑罢,接过了李沐笙的话头,“你长得确实挺好看,挺美的,但是还不至于丢在人群中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李沐笙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这三年里发生的这种事情都是假的?
红三娘没理会呆滞了的李沐笙,继续自顾自地说:“人们只会留意诡异,不符常理,反差极大的事情。当你,和黑衣出现在人群里的时候,人们其实关注的是黑衣,不是你。”
红三娘的言外之意就是,李沐笙过于自信了。
“那……那……”李沐笙结结巴巴地想说为什么人们都传是她的原因?但因为心里一时无法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问不出来。
但红三娘似乎能够理解李沐笙心里的疑问,他又接着说道:“说自己喜欢看的是美女,总好比说自己其实盯着看的是一个怪人的说法好吧?”
李沐笙闭上眼,长嘘了一口气,想想自己在那人面前的“恃功无恐”,不由放声大笑,满面泪水。
她笑是因为自己傻里傻气相信自己的魅力,她哭是因为那人居然合着江湖传言骗了他三年。
红三娘看到她这样子,以为她疯了。
“他能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下毒杀人,你们是斗不过他的。”李沐笙停下了笑,擦了擦眼泪,蹲到了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那群蚂蚁出神。
午后的太阳依然火辣,红三娘的额头开始冒出了汗珠,他几步走到李沐笙树下的阴影里,扶着树不以为然地说:“所以我带了二十九个人,而不是我自己。你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李沐笙笑了笑,声音凄凉:“他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提议‘我宁愿让他们杀死你后顺便杀了我’,他说好,然后就走了。”
红三娘又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状都起了褶子,看起来很渗人。
他脸上果然涂了厚厚的一层东西。
他站起身来,吹了声口哨,他的那二十九人全都上了马,接着他拉转马头,朝着那人离去的草丛里走了几步,然后转头对李沐笙说。
“我去把他杀了,然后回来杀你。不用谢,满足你的愿望。”
一群人就这么掠过李沐笙,去追那人去了。
李沐笙不知道红三娘为什么要杀他,她此时很纠结,她是不是应该喊一声?但转念一想,他掳走了她,他还骗了她,他从哪里来,要带她到哪里去,他没告诉她,他还绑了她三年。
最可恶的是,他把她绑在了荒郊野岭的路旁,还打了个死结。
她豁然站起身来,朝着林子里喊道:“喂,你快跑啊,你一定要活着啊!活着回来把我绳子解了!”
大抵行走江湖的人都有怪癖好,行事没有逻辑,似乎也没有什么追求的目标,心里也没什么期盼,一生基本都是孤独的。
但李沐笙不是江湖人,她希望他能回来,脱下黑袍,让她好好看看他的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