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书的第一篇文章,拿出很久以前写过的一篇故事。人与人相遇不易,也不由自己。哀伤淡淡地漂浮在空气中。谁能说一生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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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市每天都在移动,虽然脚步很慢,但她确实是在走着的,向着未知的时流彼方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人多如繁星,世上的相遇也多如繁星,然后,是分离……所以这城市的脚步如此凝滞,以至于没有什么人会感觉到整个城市像一个有机的生命体一样在艰难行进着。
夜幕低垂,霓虹的艳光炫耀着文明带来的富贵颜色。星空一无所有,黯淡地躲在城市的喧嚣之后。蜜柑的眼睛和星光一样忽明忽暗,一个人走在街上感觉身边每个人都在嘲讽她的孤独,每当转过一个街角,却又期盼着下一个转弯处会出现一次美妙的奇遇。
有谁会认为蜜柑是孤独的吗?这个看去像瓷娃娃般精巧的女子,怎么看也不想是会和孤独产生联系的样子。她的笑总是浅浅的却带着诱惑,脸颊上两团总也消不去的红晕使她变得和她的名字一样可爱。这样的女子身边应当不缺少男人的环绕才对,有谁认为蜜柑会孤独?
蜜柑不喜欢一个人,她需要身边有人陪伴,就像病痛缠身时渴求着麻醉的药品一般。夜色像冰冷的刀子在她的血管上来来回回的划动着,一阵阵抽痛深刻地刺入她的内心,她在街上游逛,只剩个寂寥的魂魄,透过时装店闪亮的橱窗看不到那里面自己的身影。她觉得她所需要的没有人能够给她,不想要的反倒遍地都是。
看起来蜜柑的确感到孤独,一年中大约一半的夜晚,她都是这样在人群中无助地度过的。而剩下的一半,她在不同的男子中间经历着反复的相遇和分离,正如宇宙间一对对孤单的粒子因缘而碰撞,之后却是湮灭。起初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久而久之,蜜柑竟然也习惯了这定期袭来的阵痛,不再去问责自己和寻找原因了。一切的失落,一切的忧伤,都像投进平静湖面的小石块,一阵波澜以后再也不见踪影。
蜜柑的伤感始于一个清冷的秋夜,酒吧的后窗,密不透风地矗立着一片铁青色的天空,左边没有枣树,右边也没有枣树,放眼望去这城里很难看到像样的树,那参天的枝繁叶茂的可供告白的大树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看过太多海誓山盟的浪漫故事,走到夜空之下的蜜柑却发现所有的诗句文章都是文人骚客一时的心潮澎湃,放到自己身上却绝无一用。在她的身边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忘情地拥吻着,那少年好像在如饥似渴地啜饮甘露地强夺着少女的双唇,那少女却像纵情诵读经典名篇一般将脖颈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少女的眼中流淌着幸福的光,蜜柑在自己那些有了男友的女伴身上也曾见到过,当然,未经世事的她并不能理解那其中的深意。但逐渐的当她身边的人都开始出双入对的时候,蜜柑那颗慢慢成熟的心也开始不住地悸动。她的羞涩和矜持让她面对爱情的冲击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那样子称得上楚楚动人,但却未能引起异性的关注。这种疏离感在那个清冷的秋夜里将蜜柑拖入了万丈深渊。因为太过沉浸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漩涡之中,她终于忘记了时间,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做一个乖宝宝。
在外人看来这个独自坐在窗边的女子好像在等待什么人,从太阳开始西下到华灯初上。蜜柑穿着一身白底橙色碎花的吊带裙,腰带上打着天蓝色的蝴蝶结,即使空调吹得有点冷,也强忍着手臂上的寒意没有披上罩衫,她的手臂很精致,没有经过日晒雨淋的地方,简直像婴儿一样娇嫩。她支着手臂面向窗外,右手食指挑起一束头发在纤长的手指上挽成一个圈,面前一杯葡萄酒却一点也没有动,在暗红的灯光下凝成一块琥珀。她不知道该怎样将酒吞下去,那芳醇和辛辣对她幼稚的味觉是一种非同寻常的考验。她想作出悠闲淑女的样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脚瑟瑟发抖,她局促的表情也让她在这间几乎不存在孤独客人的酒吧中成为一个异类。直至夜晚真正降临,才渐渐有人意识到这个娇小女孩的灵魂已经游离在躯壳之外。她时常久久凝视一个地方,那地方空无一物,一片像宇宙一样不可捉摸的虚空。
她的某些直觉是让人惊叹的,比如她对只要一直坐在这里,就一定会有男人上来搭讪着件事情的判断。这并不完全是她自身的思维产物,市井流行的小说总是在不厌其烦的渲染这种萍水般的艳遇。然而幻想和现实总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一致,那些一步入舞场就能招蜂引蝶的美女与蜜柑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人。虽然蜜柑出门前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她认为最能展示身材的裙子,对着镜子描了眉,用两个蓝色发圈束住了染成橘色的漂亮长发,但她仍然和那些男性的宠儿有着相当的距离。当外部的时间走到了晚上九点的时候,她依然认为太阳还在远方的海平面上依依不舍。正当这个时候,她所一直等待却又忘记自己在等待的对象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身后。
“请问,这里……有人吗?”
蜜柑从沉思中醒过来,扭过头来打量着来者。很不错的男子,身材中等,五官端正,面庞白净,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衬衫配休闲裤,一股书卷气。环视四周,都是些颇喧嚣的人群,喝酒打牌诉衷情玩杀人者满屋皆是,时常爆出些或是尖利或是厚重的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独占这一张靠窗小圆桌还能让他坐下来。夜晚不打算入睡的人一定有欲望需要发泄,这时候的安全感总是很缺乏。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没有发出声音,那男子便又开了口。
“在等人吗?”
“在……”蜜柑觉得他不是自己心目中完美的男子类型,她需要再挑一下。
“我……可以稍微坐一下吗?”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正如蜜柑刚进入这间酒吧时小心翼翼寻找座位的样子。蜜柑并没有在等什么具体的人,所以她也没有理由把男子拒绝掉。不能一直一个人坐下去,蜜柑谨慎地从桌面上挪开手肘,让那男子坐到自己的对面,然后又扭头将视线投向窗外。
男子低垂着眼眉静静地坐了大约一分钟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喝呢?”
蜜柑的手臂抖了一下,右手唰地抄起酒杯,一口便将一杯红酒饮下一半。本来是为了显示自己已经长大而强充门面的红酒突然入口让她脑海里轰的一声,喉咙里一阵阵发热,之后更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男子见蜜柑这样紧张,忙站起身来扶住她的肩膀,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蜜柑咳了一阵,双手在胸前抚了两下,这才重新坐直来面对这个并非十分醒目的男子。
“在等什么人?男朋友吗?”男子的声音依然很轻,只有两人能听得到。
蜜柑的脸蛋刷地一红:“没有啦……”
“你好象有心事?”
“没有啦……说些别的吧。我叫蜜柑,你呢?”
“青梅。好笑不?”
蜜柑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让这个叫青梅的男人颇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但是他仍然坐稳了和蜜柑聊了起来。青梅还是学生,读过很多的书,却对世情所知甚少。蜜柑只是天真,而他却是懵懂。他总是出神地望着蜜柑,望着她雪白的脸颊、明亮的双瞳、丝缎般的肩头,他的眼神令蜜柑觉得自己好像在使用另一个躯体。她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期待着听到男子的赞美,她需要从他的言行中判断出他是否符合自己的标准。他们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题,蜜柑知道了青梅喜欢文学,喜欢观察世态百景,却也担心自己会不会也成了他观察的对象。青梅知道了蜜柑刚刚离开学校,正在寻找着人生新的航标,却又无法了解到她内心深处的想法。毕竟是偶遇的两个人,彼此之间还是隔着什么东西。比起诗词歌赋来,蜜柑还是像个小女人一样对漂亮的裙子,精美的首饰更感兴趣,青梅说的东西她并无法全懂,她只能在他的只言片语间寻找能够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一点赞美之辞。两个小时后他站起身来说我要走了,在这期间这个羞涩的男子终究还是没有对蜜柑的外表做出什么真正的赞许,不过两人还是交换了电话号码。因为学校的门禁,青梅必须赶回去,蜜柑只好重新坐回窗前的小桌来独饮另一半酒。她觉得颇多失望,和青梅在一起说了很多话,没有什么收获,仅仅是感到不寂寞。夜幕下的低语总有几分浪漫,然而浪漫不一定就有结果。蜜柑和青梅,只是见过一面,他还是个孩子,那一点点好感也许会随着时间在记忆中被冲刷殆尽。
现在的时间:晚上十一点。但是蜜柑认为夜才刚刚开始。
夜里一个人在酒吧的美丽女孩会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蜜柑也不例外。虽然她的那个小桌位于靠窗最不起眼的地方,仍然有从外面进来的男子满脸堆笑地凑过来。这男子瘦高的身材,一头束成马尾的金发,倒扣一顶红色棒球帽,相貌比前面那个要英俊不少。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时候口中哼着节拍,脚步忽高忽低。这是夜行动物中最受欢迎的一种,光鲜绚丽、抢尽风头,如果是在舞台上,将受到无数女孩子追星般的狂捧。可惜这不是在舞台上,他又从未见过蜜柑,两人的相遇注定第一眼打不出火花。
不过这个叫阿冲的男孩子还是在蜜柑对面坐下来并做了自我介绍。他在玩乐队,录音棚就是他最好的乐园,在他的音乐中有听不厌的欢歌,饮不尽的美酒,数不清的美丽少女。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音乐,蜜柑虽然没有一副天籁般的嗓子,但她对玩音乐的男孩子有一种本能的好感。看起来阿冲和这家酒吧的老板很熟,不仅称兄道弟,还放纵地大口喝着啤酒。
酒精、女人和战争,是男人永远的最爱,可惜天真的蜜柑根本看不透这一点。阿冲喝完酒,让老板从酒吧的墙上摘下吉他,便就着酒水自顾自地弹唱起来。他弹奏的姿势很帅气,让蜜柑想起歌舞电影中的大明星。全酒吧的人都被他的演唱所吸引,然而听了片刻,蜜柑便觉得这个人的生活离自己实在是太遥远了。蜜柑所向往的生活是充满阳光的圣洁天堂,而这个人却在唱着疾病、疼痛与死亡。听来听去她只听懂了一点:他在用音符来麻醉自己的痛苦,白天的艰辛需要靠夜晚的酒精来驱散。在他的棒球帽下,蜜柑看到的是一双扭曲的眼睛,他喜欢酒,酒喝得越多就越是放浪形骸。他将上衣脱下了,露出瘦弱的臂膀。真是难以想象,他的手臂竟比自己的更瘦弱,那副身体背负了太多的疲惫,不要说遮挡风雨,就是支撑头颅也只能说勉强。蜜柑没有体会过什么是辛酸,当然也无法理解阿冲的想法。她对阿冲的憧憬只有瞬间,他只把她当成一个即使是不认识也可以闲聊的对象,就像等待长途汽车时队伍的前后两人一样。然而,有音乐可听,有事情可想,这夜也并没有白过。
转眼已是凌晨两点,歌者已经不知去向,店内客人也已稀少。蜜柑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吧台前面面对着老板坐下。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是年轻人,也不是中年人,仅仅是个男人,消瘦而稳重。蜜柑在这里已经坐了七个小时,他一直注视着她的行动。终于老板先开了口:
“你在等待什么?”
“我在找可以让我不孤独的方式。”
老板笑了笑:“去找个男朋友,不就可以了?”
“我还没做好准备。”
“要怎么准备?你现在很漂亮。”
蜜柑突然感到心中一股暖流。男人往往吝啬称赞,这让他们经常错失了获得一份奇缘的良机。每个女人都喜欢这样的称赞,可惜少数懂得运用这种称赞的人用它来做了花言巧语,更多的人则或是因为自卑或是因为自大没有开口。蜜柑微笑了一下,嘴角泛起两个甜甜的酒窝。但当她偏过头去的时候,却看到老板身后的酒架上,端端正正摆着的一个镜框,那里面年轻的酒吧老板正与一位留着黑色长发的美貌少女深情拥吻着,少年一手捏着少女的手腕,腰肢柔软地俯下来,少女则满脸笑容地将唇与少年相贴,脖颈像蜜柑以前见到的那些女子一样向后拗着。“呀,是了,他的赞美,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
蜜柑伏在吧台前睡着了,整夜没有回家,不做乖宝宝的代价太大。朦胧中她感到一双大手把她抱了起来,平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虽然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却被疲倦夺去了力气。难以抑制的睡意中止了蜜柑对于这之后的一切甜美幻想,在梦中她的罗密欧是一个没有面孔的男人,而她自己也什么都看不见。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小酒吧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守着她的人便是那照片中的黑发女子。她真的好美丽,气质清新、相貌端正,身材也无可挑剔。是她照顾了蜜柑一晚,和善的老板与他和善的女友,这才是天生的一对,她慢慢地将幻想藏到了心底深处。
在那以后的相当长的时间中,蜜柑一天天在长大。她认识了更多的男孩子,他们或是粗犷,或是细腻,或是坚强,或是温柔,每个人身上都有些优秀的才能,却也有着让蜜柑不敢袒露心扉的阴影。她有很多的异性朋友,却始终未能找到一位真正的恋人。她不懂事的时候,曾经幻想着白头偕老那样最浪漫的事,长大一点以后,却只想找到一个能在孤零零的夜晚陪伴她品酒聊天的伴儿。哪怕只能见上一面,哪怕天亮就要分离。所以她有时孤独,有时欢乐,今日顾不上明日的喜与忧,她已习惯了将时间泡入琥珀色的酒中。
哈莱姆Harem这个词,原本指的是帝王的后宫。女人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等待唯一的男子,男子在广袤的天空下选择自己的宠爱。当蜜柑看到这个词的时候,心中颇有些感慨,看看自己手上已经记得密密麻麻的电话本,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在做着后宫般的选择。后宫中表面看上去是床帏帐幕耳鬓厮磨,然而实际上遍地都是厚厚的障壁阻隔着感情。蜜柑一天天在寻找,从寂寞走向欢乐再复归寂寞,跟随着城市的脚步慢慢走向无尽的虚空。
如果你在街上看到在橱窗边久久踟蹰的女性,如果你在酒吧中看到窗边对着星空遥望的女性,如果你想靠近她,那么请不要吝惜你的热诚。因为我们在一天天的衰老,在步入灭亡之前,幸福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她需要一个能宠爱她的人,你也一样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