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疯阿姨有很久的神经病史,但不经常发作。我一直在外读书,待家时间也不长,但却碰巧见过一次。她家隔我家不远,那次她犯病从家里冲出来,我刚好站在大门口梳头,看见她披头散发,骂骂咧咧,从我家门口疾走过去。她就那样走了一天,从我们村到隔壁村,再到隔壁的隔壁村,万幸的是没有走丢。
疯阿姨的丈夫在外面有个小三,他微薄的工资给小三,家里值钱的东西给小三,买东西只买给小三。连家里的农村贫困户救助金也给了小三。小三是另一个村的寡妇,没有经济来源,还带了个拖油瓶,拖油瓶的学费也是她丈夫出的钱。 疯阿姨没有办法反抗,无力的反抗,除了一顿暴打,还能有什么意义?她只是一个可怜的远嫁的女人。
疯阿姨有一个很优秀的女儿,在我模糊的印象里,她高高的,瘦瘦的,有这一头乌黑的长头发,说话温温柔柔的,她成绩优异,是我们这片地方少有的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时候的大学生真的很稀少,尤其像我们这种小地方。可惜她却没有成为真正的大学生。因为家庭支离破碎,因为没有资金供给,还因为有个正在读初中的弟弟。最后,她踏上了和大多人一样的道路,外出打工,钱不多,还隔家远。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磨灭了她的初心。我最后一次见她,她怯怯地跟在疯阿姨身后,拎着一桶衣服,默不作声地在塘边洗。她似乎变了很多,好像失去了什么。
疯阿姨这次发病主要原因是她的女儿要嫁人了,而且是未婚先孕。男孩子是一起打工认识的,男方条件比她家条件更差,住的还是很久以前的土砖房,他父母的经济来源就是养着几头母猪,靠卖猪仔为生。
疯阿姨急啊,丈夫天天待在小三家,不回家,家里靠着社保钱过日子,女儿所嫁非人,儿子不听话书也读不好,她只是个没文化没经济来源的农村妇人。慢慢堆积的种种情绪一直压迫着她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就这样疯了。
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妇人居然这么决然,她发疯狂走了一天,回到家后,把她的儿子捅了,把她自己也捅了,家里就他俩。直到隔壁邻居第二天早上去她家看到倒在血泊的两人。
后来,救护车来了,丈夫也从小三家回来了,村里喜欢看热闹的人也来了,疯阿姨走了,被送去了市里神经病医院,儿子救过来了,但没有再去读书了,走上了和他姐姐一样打工的道路。
过了很久,久到我快忘了她的样子,她回来了,又来了我家,乱糟糟的白发,布满纹路的脸庞,看起来像老了几十岁。听人说她本来早该回来的,但是出院要交钱,她丈夫不愿意出钱,也不想看见她,就想任她在医院自生自灭。后来她弟弟来了,听说她弟弟在国企工作发展的不错,这次来把她接了出来,又拿了笔钱给她。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事,懵懂地问妈妈,“她弟弟有钱了,为什么不把她带走?那样她就可以过好生活了”我妈笑了笑,“傻孩子她弟弟有他自己的家,她也有她自己的家,嫁出去的人就像泼出去的水,自己都管不过来,哪里管得了别人”?我细细一想,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她弟弟也就来了这么一次,至于其他亲戚从来没有来过。
后来还是经常听别人说起她的神经病,一年总犯几次,偶尔回家碰到她,她身边多了两个小外孙女,妈妈说“她还有个外孙女留在了女儿家,因为她婆家带不过来,要她帮忙带几个,她婆家要她女儿一直生直到生出男孩为止,养自己的养不活,还生了这么多,作孽啊”!我沉默了,又想起了她的女儿,那个曾经很优秀的姐姐。
到我大学毕业后,几乎再没见到她了,听说她又被关到了神经病医院,听说她女儿又生了个女儿,听说她儿子年纪大了却找不到老婆,听说她丈夫没了工作惹事被人打瘸了,小三跟人跑了……
这次,再也没有人接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