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远
不谙世事的童年,曾有过不少不该有的乐趣:包谷地里捉迷藏,冲断了不少玉米杆杆;禾田里捉鲫鱼,踩坏了不秒稻米蔸蔸。而相邀河边看大水,更是要兴奋好一阵子的,至今不能忘怀。
老家大瑶山沟沟,毎到春夏之交,就常会乌云密布,连连绵绵的春雨过后,又有暴暴猛猛的夏雨,连续几天倾盆大雨之后,河里的水又涨起来了,好消息,又有大水看了。果然不错,天刚蒙蒙亮,就有村上的小伙伴们跑前跑后,挨家挨户地急急敲门:“快起床哦,涨大洪水啦!”披衣起床往家门前的黄泥江(家乡的村公所的名称)河一看,哦呵!大洪水把河上那座木桥都差不多淹没了,山间各条溪流倒灌进黄泥江河里,蚯蚓沿着小河的石阶,急急地蠕动着身躯,慌慌忙忙往上爬,蜻蜓低旋,水蛇过江。许多乡亲们在拿起搅子(一种捕鱼的工具)不停地捞搅着小鱼仔,间或又有淹死的猪儿鼓胀着肚皮飘下来,山中各种杂木被冲垮了,昔日里看上去庞大的木头如一片树叶在大水中飘浮……
去学校的路,早就淹没了,于是你端着碗,我端着碗,早餐中餐晚餐都守在河边上。水已经涨上五寸了,水涨上来一尺了,又涨上来一米了,眼珠尖尖地就盼着大水封了桥洞,淹过桥面,那比看电影还过瘾哩!叭嗒着烟卷的老爷爷也坐在桥墩边上,眼里一片茫然,面对欢呼雀跃的小娃仔,爷爷们板着老脸不停的呵斥:“你们这些哈仔,水淹桥洞口,淹坏稻田几十亩,还好看好看,谷子没得收,让你吃个屁克!”
村上,地势低洼的住户早在大水中搬东西了,那位在田里捞鱼的汉子也在其中。我们恨死了他,有一次,他在田里捉鲫鱼,我们几个小娃仔被他揪着耳朵教训过。于是打好商量,同放高腔:“洪水浸天门,封住你大门。”汉子也气不过了,破口大骂:“浸死你祖宗十八代。”为了防着他来追打,我们一喊完纷纷作鸟兽散。
大洪水终于浸到了挨河边近的人家,就有大人扎排去进水的房屋去处理遗留问题。于是又有许多小孩子猴子看样般地拆了自己家的门板,扛来了洗澡的脚盆“划船”去。急得大人直追直骂:“端午水浸骨头哩,会打摆子哟,莫让落水鬼拖去了啵!”骂有什么用?好些人早就漂到水中去了。浸了水的房子就是防线,大家都湿漉漉地成了落水鬼,在水中玩了个夠,一个个“落汤鸡”似的才上岸,看到岸边站满男女老少,就立马躲到山坎边边,脱个精光,拧干衣服,好在雨过天晴,晒干衣裳,晚上溜回去,蒙头大睡,梦里还在看大洪水哩!
儿时的欢乐常常破灭在成年后的知悟里,务农后才知道端起饭碗的艰难。村上的山塘放水的涵管穿孔了,冒着大雨玩命地去堵,当兵后也曾几次与肆虏的洪水展开殊死的搏击。而今,每每汛期到来,河边看大水,再也没有儿时的开心了,仿佛满江的浑水都朝心头泻来扑来肠翻胃倒。而电视里的洪水镜头比儿时看到的大水更凶猛,那是生命与财产的损失,设施与生态的毁灭,那是人力物力胆魄和信念的搏斗与抗衡。天下田畴房舍何时再不为暴雨秋风所破坏?还流水以清澈,愿江河以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