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宝璐
盛夏的风儿裹挟着炎炎热气扑面而来,金黄的麦田中掀起滚滚麦浪,在浩渺的苍穹下,描绘着人世间最为大气,最为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这波浪壮阔的画卷中奔驰在麦田的收割机和忙碌的人们成了金黄底色背景的最美点缀。
昨日上午,到城外办事的我,被眼前道路的两边麦田里隆隆作响的收割机所怔住。啊!又到了一年的收麦时节,我突然想到在农村的四姐家麦子收了没有,收成如何?想着想着,我的手不由地拨通了四姐的电话,一阵寒暄后,四姐告诉我今年小麦长势良好,眼下麦子已黄梢,再有三五日就要开镰了!
四姐说的开镰就是收麦子,是家乡的一种通俗说法。家乡早已实现农业机械化,收麦哪还用得上镰刀呢?像四姐家的那五六亩小麦,只需一二个小时就能收割完毕颗粒归仓。
听着四姐的讲述,观赏着沿途龙口夺食的收割机和忙碌着的人们,我脑海中竟不由的浮现出这样的情景:烈日当空,一望无际的原野满目金黄,流光溢彩。微风拂过,麦浪此起彼伏,蓝蓝的天上盛开着洁白的云朵,那云朵白白如棉似絮,如雪似雾。那云卷云舒千姿百态,变化莫测,时而像草原上游牧的羊群,又像奔驰的骏马;时而像浓墨色彩的山水画卷,又像轻描淡写的田园写生图……成群结队的鸟儿在蓝天白云间翻飞穿梭,一阵阵清脆的布谷声好似从幽远的山谷传来,每当听到这布谷声,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凄惋与苍凉。
布谷鸟,这大自然的精灵,经年的光阴里谁也说不清它栖生何处?但只要夏季一到它又准时飞来,布谷鸟属于这麦黄的季节,我恍然大悟:布谷声那是在为庄稼人祷求麦季有好收成,也是为辛苦的庄稼人献上一曲丰收赞歌!
冒着青烟的收割机轰鸣着从田间掠过,那一垄垄小麦刹时齐刷刷倒地,收割机漏斗出口处,黄澄澄,金灿灿珍珠般的麦粒像潮水一般倾泻而下。收割后的麦田,留住齐刷刷的麦茬,也留住了庄稼人的喜悦和欢欣!
是啊!科技的进步,极大的提高了生产效率,推动着农业发展,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农民终于挺直了脊梁,麦收不再像过去那样弯腰弓背,挥汗如雨了。但想起当年父母、哥哥,姐姐和村里的乡亲们麦收时,总有种温情从心底泛起!
收麦的日子在诗人眼里,满地里都是现成黄灿灿的句子;在画家那里,一棵单独的麦子都可以凡高烙黄的同时又狂躁而眩目的向日葵;只有收麦人知道,收麦一点也不抒情,一点也不美,收麦其实就是一场磨难,走进收麦的日子就像走进了炼狱。
“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 。那时候,在我家乡端午节过后小麦就要成熟,不要到跟前就可以想象出它的壮观。此时,天气越发闷热难耐,田里的麦子也由青变黄,灌浆成熟起来。麦芒变得坚硬刺手,麦壳变得圆润饱满,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海洋麦浪滚滚,沉甸甸的麦穗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谦虚的低头摆动。浮动的画卷送来缕缕奇异的麦香,铺天盖地的麦香给恰似少妇哺儿的奶乳混合着几分甘甜,犹如清清菏塘的莲香揉进些许清新。在这麦海描摹的动感画幅中相伴着奇异的芬芳,包容着各种姿态的淳朴人儿,令人不得不为大自然的杰作而惊叹,不得不为六月迷人的风景而动容……
开镰的时候到了。庄稼人熬了一冬吃糠咽菜的日子到头了!
这时,村子里也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天刚蒙蒙亮,男人们牵着牛拉着车,拿着磨得贼亮锋利的镰刀,女人们则抱着该子,拎着早已备下的饭菜,开水,奔向即将铺满太阳的麦田。
喜看麦田千重浪,阵阵微风送麦香,三夏割麦收运忙,日月穿梭难相忘。那年月,太阳把一年的力气都使到了这个日子,白花花的光芒轰隆隆从天空里泄了下来,把满地的麦子点成黄亮亮的火,点成了一个大火盆。割麦的人群走进麦田,身子就轰隆隆地给点着了,燃烧起来。冷静而从容的镰刀,刀刃上的寒光如割麦人的目光,镇定自若。一场磨难就要开始了。镰刀从乡亲们手上从容地伸出去,咔嚓嚓,刀刃上的寒光与太阳的火碰在一起,哐啷啷的响。人与麦子也碰在一起,麦子把火烧到割麦人的身上,胳膊上,也只有父亲和正在割麦的人知道,那烧的味道,像烙红了的沙子,敷在每一寸皮肤上,挣不开,挥不去。所以皮肤就也干脆跟着燃烧。人就成了麦田这个大火炉里的囚徒,为了摆脱囚徒命运,乡亲们只好拼命将麦子快点割完……
在农村素有“割麦,收秋,挖河,覆堤”四大累,年少的我虽不知道那“苦和累”的滋味,但我却真切目睹了父母,乡亲们割麦时历经的那份艰辛和煎熬。父亲在村里是有名的种庄稼的好把式,但面对眼下的割麦场景,他再苦累也得带头奋力往前奔,因为他是生产队长。只见他右手挥起镰刀,左手揽过一搂麦子,只听“嚓嚓”两声,那楼麦子应声离地。父亲带领乡亲们不停地割着麦子,边割边嘱咐:割麦子千万不要老起身抬头,看不到麦垄的头就会发怵,心急,这一大意走神,镰刀就容易割破脚趾头。割麦是个苦差事,夏收割一次麦,就会脱一层皮。
曾在旧时代缠过脚的母亲,那脚好似一头大一头小的锤体,走起路来左摇右晃,跟在母亲身后好是担心,生怕一个趔趄就会摔倒。收割麦子的时候,母亲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儿,麻利地将割倒的麦子捆成捆。一天下来,父母,姐姐,哥哥和大伙们都变成了黑脸包公,口鼻内也吸满了黑黑的灰尘。因强光、麦叶炙划变得红肿的手臂上,被麦芒划满了血道。那时学校放麦假,我割不了麦子,只能帮母亲递递草绳,帮父亲和姐姐、哥哥们送送水。累了烦了,就在麦田里捉蚂蚱,追野兔,有时和三五个小伙伴在地头玩游戏。父亲及乡亲的付出的那份辛苦,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说真的,从古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小麦收割全凭人工用体力将麦割倒,装捆运送到麦场。麦收必须抢时机,一旦误了时机,麦穗熟过了头,炸开芒,麦粒落了地,或者遇到阴雨天气,成熟的麦子被困在地里,收成就会打大折扣,大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因此,一到麦收时节,无论男女老幼齐上阵,争先恐后投入到这场抢收战争中。
麦子割倒后,要捆成捆,一捆一捆的装上拉麦的架子车,装车也是个技术活,两边前后要平衡,捆与捆要靠紧压实,中心是要实心并用绳索勒紧,否则,拉运麦捆的车子会偏斜,路途中易“翻车”。我父亲是公认的装车把式,装好的麦捆四平八稳,不偏不倚,那车上的麦子远看犹如一座小山头。
为确保颗粒归仓,父亲和所有队里的壮劳力不分昼夜,将麦子运回打麦场,经过多次的摊翻晾晒,套上驴拉起碌碡一圈一圈地碾压起来。烈日下,父亲在场中间一手扬鞭一边拽着缰绳使劲吆喝着,那黝黑裸露的脊背不停地滚动着豆大的汗珠,这汗珠落在麦场上,也滴在我心里。几十年过去了,这汗珠一直储藏在我的心间,并且还要储藏下去,直到永远。
接下来就是扬场了。“会扬场的一条线,不会扬的一大片”。顶风高扬场,顺风颠簸箕。男人在扬场,女人扫麦糠,年轻人在会计、保管的指导下按人头分发麦子……
打下新麦后,父亲急不可待地跑到村里磨房磨了半袋面。母亲大大方方地给全家做了顿拉面。这面尽管有些黑粗,可是开春以来全家吃的最饱最香的一顿饭……
终于和四姐煲完了“电话粥”。我的心绪难以平静,难忘当年收麦时,难忘麦子留给我的一切记忆。所有跟麦子有关的事都是能在心头牵出一片柔情。真的,麦子同样是我生命里最感亲切,最值得敬仰的一种植物。我惊讶于她只是一粒小小的种子,一抹弱弱的绿色,便抵御住整个冬天的侵袭,也只需一缕春风,她便扬起高昂的头颅,恣意地分蘖、拔节、生长,顽强的吐露出生命的芳华,永恒无悔地向人们奉献着丰硕的果实。
光阴荏苒,跳出农门几十年了。但每到麦收时节,听到布谷鸟那熟悉的叫声,看到麦收的机械和人群时,那片浸透着父辈心血和汗水的土地的深情,便犹如田野里那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在内心深处汹涌激荡。那热火朝天的开镰收割,打麦扬场的景象,已沉淀成金黄色的影像,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历久弥新,直到永远。
作者:陈宝璐,笔名亮剑,退役军人。在国家、省、市级报刊和西散梅雨墨香等多家网络平台发表散文,诗歌、随笔,论文等文章三百余篇。爱好写作,善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