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离开家时,父母都没有在院门口送我了。
母亲的病不允许她再出家门了。
“妈,爹我走了。”我头也不回地告别。
“路上开车慢行,回到家里就给我打个电话过来。”妈妈大声地跟我说。
“嗯,我知道。”我仍然没有回头地回答。
走出家门,拉开车门,上车的一刹那,我瞥见了窗户上映出的两张脸。
车子缓缓驶出院门,我不敢回头,我怕望见父母沟壑纵横的脸和那两双依依不舍的眼睛,他们的手搭在眼睛上。
隔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回家看望父母,可是近两年我发现每一次离开父母,内心都会生出莫名的伤感,父母老了,步履蹒跚。他们像孩子一样依恋着儿女。
每次没等我离开的时候,母亲便会小心翼翼地问:“你啥时候回来啊?”我笑着说:“妈,我还没走呢!”我不敢承诺什么时候再回来,因为我知道承诺之后便是母亲掐指地盼望,我不想让母亲在期待中费神。母亲晚上失眠,需要喝药才能入睡,我们兄弟姐妹们都清楚地知道下午五点后就不能给母亲打电话了,能激起情绪波动的事是不能和母亲说的。而母亲又是那么聪明,她能从你的表情和语调中成功地判断出发生的事情。孩子们就是她的天和地!
以往,父母在我们离家的时候,总要为我们准备大包小包的东西,绿豆,葵花籽……嘴里念叨着“这是新打下来的葵花籽,你女婿爱吃”,“这是你哥带回来的,我留着给你孩子吃”。我推让不要,说:“妈,留着您们吃吧!”妈妈却早已把东西放在车上拉上车门。于是我假装生气了,妈妈便讪讪地说“下次不了。”可下次一如既往。
父亲在我们离家的时候,往往是先坐在院门口的凳子上抽烟,然后去为我们敞开大门。父亲很少说话。“爹,我走了。”“哦,慢点。”此后便没有了下文。出了院门,母亲总要跟着走到巷口,我们的车子缓缓向前,母亲快快跟在后,我拉下车窗,说:“妈,回去吧!”妈妈便挥挥手:“你们走吧,我到海军家串个门。”我知道这是母亲不舍的借口。我回过头对女儿说:“跟姥姥说再见!”女儿使劲儿挥手,大声说“姥姥回去吧,我们走呀!”母亲终于停住了脚步,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夕阳下,佝偻的身躯愈发苍老。我从车镜里看见了一远一近的两个身影,一个在院门口,一个在巷子口。此刻的我,早已泪满眼眶。
纯朴的父母从来都没有说起过爱我们的话,我们也从来都没有说过爱父母的话,所以每一次离别时候,驻足远望和频频回首便成了我们亲子之间最长情的告白。
车子终于驶出了村子口,父母的身影渐行渐远,然后剩下了一个点,然后是道路两旁疾驰而过的一排排的大白杨。这深秋季节,无边落木,雁叫西风,泪眼婆娑中,母亲的白发如雪。
“妈妈,咱们每一次离开,姥姥好像很难过。”女儿跟我说。“嗯,姥姥不舍得我们离开。”“可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回来了,不至于吧?”“孩子,姥姥姥爷老了,他们想念孩子们,如果你长大后离开我,妈妈老的时候也会想你的。”女儿咯咯一笑说:“我也会想你的。”然后从后面用胳膊绕着我的脖子。
还没有回到我自己的家,有时甚至还有好长一段路才回到家里时,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给母亲打电话了。手机铃刚响一声,那边便接电话了,“回去了吗?”“妈,我回家了。”“回去就好,休息会儿吧,开车累的。”“嗯。”我知道在这一个小时的归途中,母亲在家里是怎样地坐卧不宁,手机是片刻不曾离开过她的手心的,也许这区区一个小时不啻漫长的一个世纪,母亲那颗牵挂的心里会有过多少不敢说出口的担心和忧虑啊!
真的怀念小时候啊,真的好想再有这样一次离别。母亲要出门去,我涕泗交流,死死拽住妈妈的衣襟,哭着喊着“妈妈,我不让你走……”多想再听听妈妈的安慰和责骂声,家里的大黄狗摇着尾巴绕着我们这一对纠缠着的母女跑,喜鹊枝头喳喳叫,然后母亲生气地拍着我的屁股嗔怪地说“妈不去了”。我破涕而笑了。
真的好想再有这样的一次等待。夕阳染红了天,牛羊回来,鸟雀归巢,薄幕中我翘首企盼,父母扛着锄头回家了,我欢呼雀跃了,“妈妈回来啦!妈妈回来啦!”大黄狗早已狂奔向父母,身后尘土飞扬。
“ 喝一壶老酒,醉上我心头,浓郁的香味怎么也喝不够。每一次我离家走,妈妈送儿到家门口,每一次我离家走,一步三回头……”
这一壶老酒,就是这思乡的酒啊!有父母才有这思乡的愁。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2017年3月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