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做第一的母亲

        我曾多次想写母亲,我想把母亲写得无所不能,独一无二。我也想给母亲安个合适的形容词。可是,母亲太平凡普通,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囊括她的一生,也找不到惊天动地的事例来把她写得独一无二。但我很爱母亲,我还是写写平凡的母亲吧!

        生于五十年代的母亲,只是高小毕业(这是那个年代特有的词汇,高小毕业也就是现在的小学毕业。)但在建国初期,这个文凭已经很不错了。上过几天学、识得几个字的母亲,年轻时冰雪聪明,心灵手巧,能歌善舞,再加上在村里数一数二的样貌,据说本来有机会走出农门,端上铁饭碗,可由于母亲是独生女,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他们不想让她离开父母去外地工作,这就使母亲错失了脱离苦海的良机,一辈子做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尤其是因为嫁了当过村支书的父亲,更让她比一般的农村妇女更辛苦十倍,百倍。

        母亲这一辈子都很苦。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最浓墨重彩的部分,就是我十年寒窗期间,到我大学毕业时,妈妈的身体也已经基本垮了。曾经的辛辛苦苦,并没有理所当然的应对那句先苦后甜,而是积劳成疾,终是换得了一身的病。虽然她一生辛苦,但在我们的心里,年轻时的母亲曾是小村里的风云人物,用她自己的双手,凭着她的勇敢和聪明,创造过自己的辉煌。

        母亲是村里第一个赶牛车的女人。那时候我们家的经济来源主要是烤烟。而烤烤烟又需要大量的燃料,这在有煤矿的地方不是什么难题,可是我的家乡务德镇拖克村自古以来没有发现过煤矿,所以烤烟只能靠柴火。这在家里男劳力充足的家庭,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我们读小学时,爸爸曾去离家四五十里外的镇上干过企业,之后又在村公所,也就是现在的村委会,从文书起步到做村支书。这就决定了父亲不能像别的男人一样在家里犁田靶地,拉柴拉草。可是他微薄的工资又不足以养活全家人,我们家的田地还是得种,我们家还是得像其他家庭一样以卖烤烟为主要的经济来源,以种苞谷和洋芋为我们的食物来源。所以,父亲在农活上的缺席,使得母亲必须像个男人一样犁田靶地,拉柴拉草。

        在我读小学时,每天天不亮母亲就早早起来忙开了。先烧火煮着猪食,把牛放出来吃着草,把鸡放出来满院子跑着,然后把水缸里的水挑满,把我们的饭菜准备好,把猪食舀好冷着顿在圈门口,准备好鸡食……总之做好各种准备后,母亲就赶着牛车去上山了。等我们放早学回家,等待我们的是偎在火塘边飘着香味的饭菜。火塘里的火早已熄灭,但还有余温。这余温烘烤着母亲早早为我们做好的饭菜。揭开锅盖,红豆汤的香味扑鼻而来。漂在红豆汤上面的,有时候是萝卜丝酸菜,有时候是白菜叶子,有时候是魔芋豆腐……再揭开蒸锅,金灿灿的苞谷饭立刻逗出早就潜伏在我们体内的馋虫。早就饥肠咕噜的我们姐弟三人就开始狼吞虎咽地享受母亲为我们准备的美味了。因为有了那段艰苦但温馨的岁月,红豆汤泡苞谷饭至今仍是我们姐弟的最爱。

        到了假期,我和姐姐就得分工了。一个在家做饭并带弟弟,一个和母亲去山上拉柴拉草。我从小喜欢简单直接,就常常选择和母亲去上山。

      关于上山拉柴草,我有很多记忆,至今依然常常会梦回故乡的山林。不必说看了恐怖悬疑电影的我,在母亲找柴离我较远时,老想着会在一堆枯枝下发现死人骨头时的胆战心惊;不必说初识两个文字的我边砍倒一棵小树边自责自己正在破坏环境的纠结;也不必说挖到一棵奇花异草的惊喜;更不必说在回家的路上边摘酸杨梅边捡野生菌的无限乐趣,只说说那次下雨的经历。

      我们拉柴草必经一个叫小黑脑包的地方。顾名思义,这段路的坡度非常陡峭笔直,每次经过那里,母亲都要叫我远远离开她和牛车。因为我家的牛估计是由于主人是女性的缘故,非常乖戾,按农村的话说,就是没有教下来。它一点不像那些男人赶的牛那般温顺,而是喜欢抵架和狂奔。所以每次走到那里,为了防止牛跑,母亲总要贴身牵着牛,并把牛鼻子高高提起,那样牛才会乖乖慢悠悠的走,否则,它就会瞅着机会就疯跑,疯跑的后果就是翻车,翻车以后仅凭我和母亲之力,根本无法把翻了的车推起来。记忆中并不乏那样的例子。可是在此我不想说翻车,而是要说那比翻车惊险几百倍的一幕。

      那天下了雨,路不但陡峭,还变得特别泥泞。还在小有坡度的地方,人和牛就已打过几次滑。眼看就到了那给我们带来过无数次麻烦的小黑脑包,母亲再次早早把我喊开,我虽然预感到了会有危险,但我弱小的身躯委实帮不了母亲什么忙,与其让她分心,我还不如让她专心对付那可恶的牛,和此时更加可恶的路。

        我远远地慢慢走着,眼睛却睄着母亲和牛车。只见母亲在一个平稳处把牛拉站,摸摸它的耷拉皮说,又抓抓牛背上的毛,像是在跟它嘀咕什么。牛看了看前方笔直的路,又看了看母亲,摇了摇铃铛,那神情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像母亲做出一个听话的承诺。母亲看看还在飘着的牛毛细雨,神情有些紧张。又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对牛轻轻吆喝了一声“走”。得令的牛,做了承诺的牛,似乎预感到了这路的危险性,知道它要跟女主人好好配合才能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它开始一步一步小心的走起来,早已走在安全地带的我,看着牛这样配合,心稍微放下了一点。正在我暗自庆幸之时,突然,一个打滑,母亲,牛,和牛车,都飞似地溜冰一样极速向下飚去,一直飚……

      妈——妈!

      我吓得魂都掉了!边哭喊着边朝母亲和牛车飞奔而去。当我快要跑到近前之时,我突然发现,幂幂中似有神助,牛死死踩住一个露出半截的石头,稳住了身子,鼻孔兀自喷着粗气。惊魂未定,魂飞魄散的母亲,脸无人色,死死的抓住牛缰绳半吊着身子,双脚和牛的两只前脚紧紧挨在一起……这一幕,就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并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每次都吓得我一身冷汗的醒来。

        那天以后,我再也不敢再和母亲去上山,人也变得胆小孤僻起来。一天晚上,母亲边吃饭边安慰我说不要怕,牛通人性,坏事也不会乱来。那时我在书上也已读到过吉人自有天相,好人自有好报之类的说法。在母亲的鼓励下,我才又鼓起勇气重新跟她回到曾带给我无限乐趣的山林。

        因为母亲开了个女人赶牛车的头, 加上计划生育政策使那个时代的育龄妇女结束了一辈子怀孕生子的不断循环,村里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跟着母亲一起去上山拉柴草。我也由原来的一个人屁颠屁颠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变成了跟一群小伙伴一起上山。因此也体味了更多的山野乐趣。

      母亲还是村里第一个烤烤烟的女人,第一个拌沙灰糊回风炉的女人,和第一个踩缝纫机自己设计衣服缝制衣服的女人。其他的第一次只有我们做儿女的知道。可是踩缝纫机做衣服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学校里我们姐弟穿的衣服都是最有款式和花样的。记得四年级开学那早,我穿上母亲为我缝制白底点点花色的白的确凉加花边的上衣,和一条浅灰色裤子,衣服得体的裁剪和合体的腰身,尤其是衣领处的花边设计,让同学们羡慕不已。当时的那份自豪,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在我刚考上大学那年,母亲身体开始走下坡路。先是发现脖子里长了一个甲状腺瘤,几次检查确诊为良性后,虽然放下了心,却在医生的告诫下不敢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家里的所有重担依然压在母亲身上,可是饮食上却只能以清淡为主,按我们的话说就是好东西也不能吃,母亲终于日渐消瘦下去,终于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因为阑尾发炎住进了医院。以后又因为腰椎颈椎问题多次住院,平时也日日离不开药罐子,在我们多方打听多方求医问药治疗后,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我们姐弟曾多次央求二老不要再种庄稼,可是劝阻无效后只能妥协的改成每次电话都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太累。九年前大弟家添了儿子,做了奶奶的母亲不顾身体单薄,毅然答应去帮忙带孩子;五年前小弟家又添儿子,身体刚刚恢复一点的母亲,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答应去帮忙带孩子,一带又是三年,当她终于卸下重担的时候,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这次爸爸突如其来的就病倒了。起初两位老人都以为是点小毛病,住几天院就好了。当姐姐郑重告诉母亲必须把家里的猪和鸡处理了来照顾将要长期住院的父亲时,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姐姐劝她说哭不解决问题,必须坚强面对。说着说着母亲挂了电话,之后一直不接电话。两三个小时后弟弟告诉我们,母亲接电话了。已经开导好了。我又打电话告诉母亲,照顾病人的人的情绪对病人非常关键,必须要乐观才能来接我们姐弟的班,我也面临开学,姐姐和两个弟弟也是不能一直请假,照顾病人的重担只有她来勇敢挑起了。听了这些话后,母亲一改以往脆弱哀怨的语气,告诉我们放心,她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在这一刻,我们看到了一个一生看似柔弱,实则无比坚强的母亲!她由一个独生子女,到独自挑起一家人的重担,这中间经过了怎样的磨练,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坐十分钟车都会晕车,到拖着一身毛病的病体,在车来车往的大城市领大两个孙子,这中间需要有多少爱,多少隐忍,和多少坚持,才能知道,也只有母亲自己知道。每次当她带着哭腔跟我诉说她的委屈的时候,我知道,再怎么坚强的母亲,也需要安慰。就算她要我像哄一个孩子一样地哄她,母亲在我心目中,依然是那么坚强,那么伟大!


第一个敢老牛车的女人

第一个踩缝纫机的女人

第一个烤烤烟的女人

第一个做回风炉的女人

第一个舍去熟悉环境  又进城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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