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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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先生的手术,我们住进了位于长安街上的内蒙古大厦。站在十楼宽大的窗子前,北京城的风貌一览无余,涌入眼底。

上世纪50年代建成的北京十大建筑之一的北京火车站,在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开发的大势下,在高耸入云的楼盘合围中,仍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孤傲。

这让我想起抗战胜利后建成的重庆解放碑,被疯狂的楼盘包裹,泯然于云云众“楼”中,那种毫无敬畏的不限高,感觉现实跟历史开了个玩笑……

更让我惊喜的是,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街附近,居然隐藏着一大片四合院民居,在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巨无霸楼盘竟相争抢中,竟然留下了这样一位“历史老人”,无疑极大地刺激了我的猎奇心理,每天以散步为由的胡同串子式的探访,就成了我的必修课。

第一天,出于好奇,我还是在整洁的街巷转了几圈后,步入到敞开着大门的四合院。

在官方统计的人均三、四十平米的居住面积的数据面前,这里的拥挤、逼仄,让人讶异。想象着四合院里花团锦簇,却难得一见花的盆栽。为了争取更多的居住面积,两扇大门的一边也搭建起了房屋,建造时的雕梁画栋,被杂乱掩埋。

廊檐下,有个男子正蹲在地上抽烟,见我进来,点点头,算是和我打了个招呼。当我看到和他家的房子呈倒L形的邻居家窗台上摆着的盆花,竟然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终于看到花了。”

男子“呃”了一声,起身走了。

我转过身来看他的屋子,映入眼帘的是锅碗瓢勺,灶具和面盆;等我向左扫视一眼,但见一张床上坐着一位女子,怀里抱着孩子,正在喂奶,瞬间觉得这不大的空间里好有爱;虽然男子进屋了就转不开身,但因为有了这方寸之地,便有了生命的延续。

我继续向前,来到苏州胡同,感慨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被向前、向左、向右延伸,庭院被严重挤压,直至变成行走的通道,古韵的建筑被遮掩在偏厦之后。即使这样,居住的舒适度,仍然不能达到现代的生活水准,公厕是胡同的标配。

好多老式建筑,疏于修缮,已弃之不用,看那雕花栏杆,应该是曾经的豪宅。

这就是京城。皇家的房子,红墙碧瓦,通体金黄;百姓的房子,红门绿窗,通体灰暗。

听说改革开放的初期和中期,胡同里推进涌出的人,有外地到京住院的,大多选择这里的房子租住;因为离火车站近,外地人当票贩子的,多如牛毛;半夜三更去医院排队挂号再倒卖的,都选择在这里安顿。后期,网上购票,网上挂号,黄牛党们丢了饭碗,纷纷撤退,胡同就变成了如今这样清静的模样。

五一节的胡同里,多了些人气,有回家看望父母的女儿,有为父母洽谈安装有线电视的儿子,有列队从站岗的哨位上走回营房的解放军战士,有从四合院里出来聚在胡同口聊天的邻居街房……

我在胡同里信步由缰,柳絮在轻轻飞舞,地上也积满了滚动着倦意的它们。抬眼间,看见了一棵粗大的树上,嫩绿的枝叶,挂满了串串柳絮,我不知道是梧桐树上的絮状物飞到这树上,还是这树就是满城尽染柳絮花的源头?

据传,这片要腾挪了,衷心希望他们的居住条件,能够因此得到改善,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能够露出尊容。

保存完好的四合院,特别是按照现代生活标准修缮后的四合院,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四世同堂”这个词。都说,没有老人、孩子的家是不完整的,而这样的四合院可以承载老人的膝下承欢,可以承载青壮年外出打拼回家后的自愈疗伤,可以承载天真浪漫的孩子们的嬉闹奔跑。

在这样的四合院往着,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何愁年轻人不愿生育?何愁孩子没人照看?何愁年长者孤独终老?

由此可见,居住环境决定人的意识,决定经济走向,决定社会的繁荣兴旺。

踟蹰在这弥漫悠远气息的胡同,充满沧桑韵味的老建筑,无疑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太想知道每一个老建筑背后的故事了。这不,走着走着,看到了围墙里耸立的塔顶,绿树青砖,勾起了我一探究竟的欲望。

一不小心,又是一座百年建筑。这是一幢1870年由美国卫理公会修建的教堂,三十年后被义和团运动捣毁,后又被清朝朝廷用庚子赔款重修,面积扩大,延续至今。

当时的卫理公会修建这所亚斯立堂后,还在后勾胡同修建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妇婴医院,同仁医院。听我弟弟说,我侄子小时曾在这一片上幼儿园,这又撩拨起了我的探访冲动。

看到一处两层楼的老房子,我问一位站在胡同口的老大爷关于房子的来由,他告诉我,这栋房子以前是幼儿园,现已停办,成为同仁医院的职工宿舍。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找寻,让我瞬间成就感满满。

幼儿园找到了,小学、中学也悉数对号入座,只是大学难见踪影,因为合到燕京大学,后又合到北京大学。同仁医院在建国后收为公立医院,一直延续至今,为全国最好的眼科医院。

无疑,教堂周边的配套是完美的,教堂的建筑风格也是独特的,属中西合璧的哥特式设计,是繁华的闹市区中一处安静的所在。我进去的时候,一位志愿者接待了我,她轻声细语,开导着我这个无神论者:“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我们能靠谁?靠自己靠得了吗?上帝会拯救我们。”

一直信奉靠自己努力的我,出门时,做个鬼脸,难道我错了一辈子?

继续走着,来到东交民巷。东交民巷的历史人尽皆知,这里也曾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之地。领馆的建筑自不必说,光是这些深宅大院的围墙,都浸透了我国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汗水;厚重的灰色砖墙,无一重复的设计形式,仿佛都是在向路过的人们诉说那曾经的沧海桑田。

这里的外国领事馆的建筑,因为集中,整条街,犹如一座露天建筑博物馆。

法国圣弥厄尔教堂,铁将军把门,那些痴迷的摄影爱好者,想拍个教堂的全貌,或跨越街道,远距离眺望,或把相机伸进铁门以拍教堂神韵,因铁门太高,均不能如愿,急得那些摄友们抓耳挠腮,可爱至极。

只有那些绘画爱好者,静静地端坐一角,在变幻的太阳光线里,一笔笔描摹着自己心中理解的教堂的景致。他们在画景,而他们本身又构成一处独特的风景。

徜徉在这宁静的街巷,一种艺术的享受,犹如琼浆玉液穿肠,但总有一个画面让我激动和振奋,那就是那一天,毛主席命令,解放军的队伍开进东交民巷!

想到这些,更加深了我对胡同的惦念。记得那天在巷子里转悠,一家公司买下的四合院正在修旧如旧,执笔门眉的画师,登高写意,边上的一位老邻居告诉我,这画师一天的工钱都是上万,饶是这样,纯正的高级别的画师还是难得请到。

看了一会,细细琢磨品味,感觉这些工笔画古朴、细腻,画中神韵,和我见过的云南大户私宅绘画相比,精致程度不可同日而语。我突然悟到,这些画工技法快要失传了,难怪画师一天的出场费要价不菲。

这一天,我又来到四合院。想起在宾馆楼上眺望时见到的房子,我决定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走到巷子里面,才知道,此巷子是小报房胡同。

翘首西望,胡同口就有一处老房子,不禁心生欢喜,绕进巷子,却见门户紧闭,只有那褐色房顶在嘲笑我的好奇。

不甘心的我继续向前,见一妇女端着一盆水往对面的卫生间走,看我欲问询,妇女劈头盖脸地就是一句:“这里是穷人窝,没什么好看的,往前走,到公园去看。”

碰了一鼻子灰的我,只有悻悻出来,在巷子里继续瞄。正走着,一辆红旗轿车从我身边开过,我想,这么小的巷子还有这么好的车子开进来?就见这辆车方向盘右打一点,左转进了围墙边的院子,我想看个究竟,紧走两步,两扇黑色油漆大铁门挡住了我的视线,只有摄像头和围墙上的铁丝网回应我的懵懂。

左拐进另一个胡同,一个四合院正在“大兴土木”,我偏头一瞧,竟然看见了红旗轿车进去的那个院落的房子。一问门口的大爷才知道,那是两位副部长的宅邸。显然,这些民居四合院挡住了宅邸的出场,早想让居民搬走了,因为没有钱,一直拖到现在。

小报房胡同,顾名思义,是清朝的邮局,有标志性意义的邮筒等,因为整洁的需要,被圈在了副部长的宅邸里。接着,大爷说了一句和前面那个妇女一模一样的话:“这里是个穷人窝。”

任四合院的居民怎么说,硬是抵挡不住这段砖墙书写的历史对我的诱惑。

我曾经因为好奇,去到深藏院子里层的一座房子。因为是第二次看见,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探究心理驱使,没有一点彷徨,毅然从侧门进到这幢二层小楼。还算我的运气好,一楼狭窄巷道里坐着的一位男士,主动友好地招呼了我,这才让我知道,这幢一看就显特别的小楼,原来是傅作义将军的部下在北京的居所。

那天刮着北风,我又在胡同转悠,正为好些房子不得进入而惆怅时,抬头看见了巷子对面站着的那位友好男士,他原是行政机关的一名退休人员,很能理解我对老建筑历史的钟情之意。当再次在巷子里碰到,惊讶有缘之时,他立马说:“走,我带你看一些有年头的房子去。”

我因此看到了行政一级的高岗家的院落,虽然大门紧闭,但气势不凡,临街院墙有篮球场的长度。据说,院子里面有很多果树,每年秋天,大门口就会放着几筐柿子等水果,任胡同里的人随意拿取。

我也看到了过去部长们住的别墅,京剧名伶的别墅,前大资本家的别墅,还有日本人在那个年代修建的戏院……

据那些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现在已经是大爷的人回忆,那时的部长,比如罗瑞卿,他们和蔼可亲,见到小孩会招手:“来,小子。”或摸摸头,或和他们扳手腕。孩子们的球踢到了部长家的院子里,他们无拘无束,直接进到没有卫兵、没有铁丝网的院子捡球,运气好,还能带出糖果来。

听到这些,我的心渐渐被一种暖意包围,我看到了一部以灰墙砖瓦诉说的无声的、无字的历史,悠长,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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