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
第一章：夙愿
（二）再见
夜很凄美，房间内透着窗帘穿透几束来自夜生活的光芒，楼宇上刮落的墙皮写着的是流逝的时间和曾经生活的痕迹，屋内门的边缘下透着光亮，门的那一方，是即将告别的你。
是不是最后的晚餐总是丰盛的，我没想到用什么方法记录这种心情，我看门下方的光亮，坐在床上等你，想和你聊天。想了很久，却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难道要我和你说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恐怕我说不出口。还是说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别担心?恐怕说得太虚假……无论怎么说，结果都不该是这样，不是吗?
尽管爸是警察，可以让你即使在牢狱中也得到照顾。但是……
你不过是爱的替罪羊……你替爸接受惩罚，还爸明明应该我还的爱债……
前些日子我就听见了你们的决定，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告别。我不知道你向我告别的仪式，但我想你不要哭，我不想你哭。更不想我的记忆中你流着泪向我告别……
我躺在床上，像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幼小羚羊，跟丢了羊群，好似夜间的寒冷连我的心也冰冻了。我蜷缩在床的一角，等待着你来到我身边。静默也好，喋喋不休也好，哪怕只是聆听你的呼吸，也足够。
你推开门，小心翼翼，以为我睡了。
你躺在我身边紧紧抱着我，我假装翻身，融进你的怀里，就像我还是那个在你胎盘里的那个婴儿一样蜷缩着，拥有着十足的安全感又好似下一秒就会被争夺。
我感受着你的呼吸，一句话也没说。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就这样紧紧搂着我，没松手。我没再装睡，我怕她以为我睡了，没说出想和我说的话。我抬头看看她，假装睡眼朦胧，冲她傻笑。然后把她的臂弯搭在我的头下，我们面朝天花板躺着。
“妈，你困吗?”半个时辰过去了，我竟然问出这句话。
“困了就睡吧。”妈明知道现在的彼此谁也没有困的力量。
“来，唠两块钱的。”我强忍着哽咽声。
“明天还要上课呢，睡吧。”她抽出我枕着的她的手臂，拍拍我的背然后转过身去背对我。
寂静的夜，我等着你和我诉说你的一切，尽管没什么好诉说的。责怪也好啊。但是，什么也没等来。我也不该奢望你说什么，因为每多说一句，离别的思绪就多一分。那思绪是爱对懂爱的人的惩罚。
其实，也没指望着诉说什么，因为能够诉说的都正在感受着，比如被爱和爱你这件事。
我的心变回曾经的那个小孩，一个妈妈在拍孩子的背，叫那个小孩睡觉。
只是，那个妈妈啊，这个小孩明天醒来后就再也不能投入您的怀抱了啊……
我闭眼静静的听着您的呼吸，那呼吸声开始有些许的抽搐感，还带着一些鼻音。渐渐的这种呼吸声转变成了高低起伏的鼾声，那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的听你打鼾的节奏是那般的动听。隔壁传来爸高昂的打鼾声足够掩盖住您的呼吸声，但是我依旧能够听得清晰。
夜深了，我不知是几时合眼，只知道我伴随着您的鼾声渐渐入睡。爱你的滚烫的泪浸湿了枕巾，我将枕巾扔到一边，轻轻的摸你的脸颊。感受你的脸庞每一块肌肤，每一块结构。也不知您是否凌晨几时醒过来又为我盖上踹掉的被子，抚摸被您喂圆的脸庞，像儿时那样安静的看我酣睡。
希望回来时，您还是这幅脸庞……
清晨的阳光啊，你照耀的不该是美好吗，为何也学会了让人告别……
一个吻轻轻的落在我的唇上。
我听见了整理好了行李的声音。也感受到了那个悄悄的吻的存在。
“跟小雪说一声吧还是。”爸的声音并不大，是我听得太小心翼翼了。
“走吧。让她睡吧，不然该哭了。”妈轻轻关上门，我侧躺着听见她关门的声音。
一秒，两秒……第五秒……猛然地，我冲下床，打开门站在楼梯口。
“妈!什么时候回来?”潸然泪下的一瞬间。
邻居路过，问去哪里，父母苦笑着说去南方做生意……还说我孝顺，舍不得她走，我很想打那个邻居，恨他不该出现，不该再揭开我们心底的伤疤。
“快回去，冷！一会儿感冒了”我没听话，一直站在那里等她的答复。很久才等到。她说:没多久……等我回来给你做黄花鱼。她思索很久说出这句话。
哦。这就是我的回复……妈妈还记得我的黄花鱼。泪更加汹涌。我最爱吃妈妈做的鱼。尤其是黄花鱼。小时候妈妈总是细心地为我摘掉可以吃掉的炸的软乎乎的刺，后来长大了我索性全部吃掉，因为爱吃。这次，吃不到了。我记得这个味道。不知这个味道再出现是何时。
我不知道该怎样挽救，也不会说客套的话，连安慰的话也不会说。我想爸会说，至少有人安慰她。爸会照顾好我，妈相信爸，所以她走了，她也相信我……所以她决定走。我一直站在走廊，那里通风，上下半截的窗户都开着，我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散落着，被风吹得零零碎碎的飘散着，脸颊一次次被泪水风干又被泪水湿润。
半晌，我跑回房间，门砰的一声。大概爸妈猜到了我一直没离开走廊吧……因为一直没有关门声。
我爬向窗口，望向窗下，寻找爸的车。妈抬头望我，这并不是母子连心，因为我一直盯着他们看，视线一丝一毫舍不得离开。甚至厌恶人为什么非要眨眼睛，万一闭上眼睛之后，她不在了呢。
我们四目相对，尽管看不清彼此，但是那四目相对之中交集的是。不舍和祝福，还有期望。还没走，至少还有机会回来吧……
妈，别走。别走。别……
我看着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我想跳下窗，同她一起离开。那刻，我再一次的想到了死。其实无论哪一次的想不开大概都是和家庭有关系吧。我却又不能死，爸还在，姥和姥爷还在。我死了，便要欠下一屁股的爱债。
每份债都要还，每份爱都要去回报，无论你要不要。回报是天经地义，爱你是理所应当。还会再见的，我等你。
后来爸来电话说今天不想去上课就别去了，其实根本上就没打算去上课，没有心情再去做任何事情。
一整天没有再见到爸爸，爸来电话说叫我早点睡，他去安顿好妈妈的事情，明天接姥姥来家里。我想或许比较复杂，还是不要填麻烦得好。静静地呆了一整天在屋子里，除了画画就是画画，还有，翻翻以前的照片。
直到傍晚我依旧没有闲下来，其实也并没有忙什么，只是在画画，画照片上的人，一张又一张。凌乱的画纸铺在地板上，我注视着它们，躺下来。地板凉飕飕的，没想到初夏的五月也是这般的苍凉。电视和灯全部开着，但是却并没有感受到现代的电子带来的温暖……大概是心太凉。
和预料到的一样，颓废的后果就是感冒。堵塞着鼻孔，哆嗦着身体走向浴室，冲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只是淋浴，没有高大上的盆浴。或许有个盆浴更好，或许我可以接满水躲在底部不再出来，锁上门，不想让人找到我，然后直到再也出不来。还真要对自己说一声抱歉，使不得这样做，毕竟还有家人。还是尽情的淋浴吧，像淋雨那样，雨水浇不死人吧……重新思考一下，像是人生中有一段被截取一般。
我敞开着浴室的门，并不担心谁会进来，毕竟是凌晨四点，我只是想要清醒，一个真正的清醒。任凭水流放肆的从头顶浇灌，闭上眼睛又尝试着去睁开眼睛，尽量去干扰内心的世界，内心那类似思念的情感。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要不要打电话，还会接吗，还有电话吗，事情发展到了什么样子。我都无从而知。要不要给爸爸打电话问一下，会不会添乱，她会不会在想我，她在担心我吗。我双手合十的攥紧，竟然开始祝福，有点像是祈求，然而我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
依旧没有去上课，像一个流浪儿一样自我的活着，或者说我是一个关押在少管所的少年，但是管制我的人走了，我自由了，但是没人为我端来饭说吃完饭继续学习了。少年孤单了，我孤单了。
回过头看看身后的书柜，家里有很多书，但是我不常看。很多都是姐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看的。也有很多本子，不同大小的，不同图案的。我坐着看这些纸制品，心想它们存在的意义。我不爱学习，自然觉得它们无大用。突然看到了那本角落处已经读完的雍正皇帝，突发奇想的拿起了一个本子，想如果我记载下我的生活，像是传记一般，自己的传记。无论我生活好坏，好歹是自己的历史，好歹我会被自己纪录。纪录什么？大概，是记录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我的容易被遗忘的一切吧。
这一次你转变了我的人生；迷失的记忆迷失了也就迷失了，就像权当没发生过的历史，毫无痕迹。倘若开始记录，这一次，即便是我老了，未来的历史中也无法抹除这件历史的存在。我想这便是日记的意义，像是历史。一部自己的历史。至少现在还没有参假的，真诚的历史，以后如何，我总不知道。
家中的钢笔并不少，我尝试一支好的钢笔就用了，并没有挑三拣四。本子选择了也是很平常的一本，并没有多华丽。一切都像是早就预定好的，又像是一定会发生的。像是早就为我预定好的本子和笔去记录，早就为我预定好的她的离开，对我情感的转变。呵，命运，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不服输却如此的怕你，怕你再从我身边抢走谁。
走廊里叮叮咣咣的声音，还有姥和姥爷的声音，我马上藏起来已经写了很多的日记，生怕被人看见，被人发现我心中的秘密，那份细节的情感。合上本子时看到本子的有些地方被眼泪绑架得褶皱了，字体变得模糊了，下方清楚的标上了日期还认真的画了哭泣的小女孩形容写日记时的状态，像是幼稚，却又是认真。也不知，这样童真一些的泪水还可以有多少。人成长时，泪水的味道也会变。
洗好脸打开门，随便穿好鞋子下楼去迎接，思念母亲，但同样思念姥和姥爷。就像儿时一样，害怕一回到家姥和姥爷不在了，其实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但是也害怕。像是孤独恐惧症，更像是依赖上哪种情感，依赖上被爱的情感。来自家人的那种亲切的爱。
“姥，姥爷。”我激动的帮忙去拿东西，朝着他们傻傻的笑着。我想念的方式就是傻笑。
想念太珍贵，不要说出口，说出来了心里就容易忘记。
“哎！没事没事，姥姥自己拿。”姥和姥爷同样激动地回复我的想念，我能够亲切的感受到那份隔代人的疼爱。我不听话，依旧抢走姥手中的东西，是一大堆吃的，还有水果，一大袋一大袋的。不担心水果会不会放坏了，只担心我够不够吃。
没有人问我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
很长时间家里并没有提到母亲，可能是怕伤害到我，也可能是怕互相都受伤害。妈这个名词不是我的伤疤，也不是我的导火索，但是我的泪点。有时候提到妈，我就想哭，直到像现在这样哭不出来，剩下的只有哭泣时面部的狰狞。抿着嘴唇，叽歪着眼睛，还有已经干涸的眼泪。
命运之神啊，原来你是爸的情敌，你太妒忌爸的爱人，太嫉妒我拥有这样的母亲。你羡慕一切的美好，只可惜自己没有。你是个自私的又善良的魔鬼。你因为自己没有，于是自私的囚禁了她；好在你还保留一丝善良，留给我还能够再与母亲相见的机会。
妈，你一定要好好的，我等你。你是我的债主，记得回来催我还债。债主，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