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系江南 徐风嫣然

江南

坐在候机室的凳子上,手拿着纸杯,轻轻地呼着气让杯里的热水凉一些。最近负责的项目终于都告一段落,连续的加班让自己身心疲惫,于是乎把累积的假期用了,打算到江南水乡的几个古镇旅游,每个古镇安静地待个一两天,再游玩一下苏杭。

我从小就对江南水乡有着独特的情怀,可能因为名字的关系,我出生的时候名字叫江兰,猜不透当时的长辈们是怎么想的,后来因为名字太女性化,便改了,改成江南,这样叫起来没太大变化,反正全国人民都知道,广东人普通话不分前后鼻音,但其实粤语说起来,区别还是挺明显的。

刚登机便被告知飞机需要延误,等的时间还不短,我打算小歇了一会。在这中间做了个梦,是个这些年来一直会做的梦,只有一小片段,梦里的自己还是个小孩,独自在水里,渐渐往下沉,身下是不见五指的黑。我面朝水面的方向,透着波光粼粼的幽蓝水波,可以看到天空中洁白的皎月,我手向上伸着,似乎等待着什么。

“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您需要飞机餐吗?”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礼貌地把我叫醒的空姐,轻揉着双眼,示意要一份。她熟练地帮我放下前面的挡板摆放好飞机餐,面带微笑地示意我可以用餐了。我对她表示谢意,继续看着她给其他乘客发放飞机餐,她脸上妆容精致,笑容职业,紧扎的头发在额角处散开垂下小小的一丝。我打开飞机餐,想起这些年家里人对自己找伴侣的事没少催促,对于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至今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其实我还是能够理解家里人的担忧,对于他们怀疑我是否同性恋的明示暗示,我也只能欲哭无泪。虽说朋友家人都有介绍,但总觉得没对上感觉,便没了下文,心里一直带着一种在前方的健康心态,每天都积极向上地生活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的再次到来对江南地区的评价是人美景美性格随和有礼貌。上一次到这还是很小的时候,不过已然完全没有了印象。午饭时间我来到了西塘,这里人来人往,沸沸扬扬,完全看不出点幽静古镇的感觉,倒像繁华的步行街。我边咬着刚买的“虾扯蛋”边逛,身上还背着画夹,提着工具包,带着相机,本以为可以悠闲地写生,却发现这里摩肩接踵,举步维艰,所以只能像个圣诞树一样全身挂满东西走走停停。

中午时分的太阳依然狠毒,走得干渴难耐了,便决定到酒吧街坐坐。我挑了间装修最文艺的往里走,里面人不多,稀稀疏疏地坐着几桌。吧台上坐着个女子,抱着吉他,耳边的发丝捋到耳背后,侧着头弹唱着张震岳的小宇。她笑容爽朗,声线较为中性,慵懒舒服地唱响着轻松的旋律。那么一瞬间我被她吸引住了,不是她长得有多倾国倾城,而是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我便全身挂满东西站着看她,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小吃。她似乎感受到来自这个方向的异样,向我这边投来视线,与我四目相接,可能被我奇怪的行为惊动了,分了神,琴弹错了,中间断了下来。她马上反应过来,大大咧咧地笑着跟台下的人道歉。

酒吧里坐着一桌青年旅客,在喝倒彩,说着些难听的话语,听着像是一些组乐队的大学生,对台上女子表演不满意,指指点点,没有一点受过高等教育的素质。女子却也不介意,估计是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嘻嘻哈哈走到他们那桌,陪笑着说,“莫见怪莫见怪,小女子不才,让各位大爷见笑了,小女子这就自罚三杯,各位大爷多多见谅哈!”说着就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我忍不住笑出声了,她是穿越来的吗,那言辞,估计是故意调侃他们吧。

我站着等看好戏,没想到结局出乎意料,女子说时迟那时快,拿起一个空酒瓶,横着扫向他们之中叫骂声最大的人脸上,酒瓶瞬间碎裂在那人的头上。在全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子已经抱着吉他跑出了酒吧。那群人可能喝了酒有点懵了,被砸的人半天才喊出声来,捂着流血的头,其他人硬是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我还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小吃“虾扯蛋”。

我追了出酒吧,小吃已经扔掉了,说句实在话,我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要追出来,身体却自顾自地行动起来了。跑了几个街道终于发现前面一片混乱,我拐了几个弯,在一个转角突然冒出来,磕磕碰碰地搬过一张半路见到的长椅,看准女子走过之后,偷偷摸摸地借着人群的遮挡,把长椅横摆在路上,追上来的人终于绊倒一片。我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要完了,要得罪人了,身后却传来震耳的笑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那女子吉他背在背后,在捧腹大笑。她见到那群人爬了起来,一把抓起我的手跟我说:“快跑啊!”

于是乎,一背着个大吉他的女子拉着一背着画夹工具包还有相机的圣诞树,在熙熙攘攘的窄巷中踉踉跄跄地拨开人群奔跑。后面追赶的人越来越近了,这时,我觉得眼前的画面似曾相似,我跑过女子跟她说,“跟我来!”我莫名其妙地熟悉地穿梭在不认识的街道里,在小巷里拐了几拐后,后面追赶的人也终于被甩掉了。

我俩都已经跑得筋疲力尽了,女子弯腰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我已经完全瘫坐在地上,把身上所有的重量都卸到地上,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地呼着气。女子笑着对我说;“看来你很熟悉这里啊。”我半响才回过气,答应她,“不熟……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她看着我语无伦次的样子,又笑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一直敲打着我的耳膜。

我们偷偷摸摸地在小巷里走了一些路,最后跟着她去了比较偏僻的地方,进了一间静吧,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侃着,知道了她叫徐嫣然,家在西塘附近,在酒吧弹唱,父亲是江南人,性格温文尔雅,母亲是北方人,性格豪迈爽朗。女儿出生时,父母给她取名嫣然,就是希望女孩子能像父亲般儒雅温柔,可天意弄人,嫣然继承父亲的,只有名字的优雅和脸容的精致,性格却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火辣。

我们在静吧里一人点了一杯冷饮,我不忘时不时地看看门外,担心会不会有人追过来。她见我坐立不安的样子便又取笑我,我瞪了她一眼,“你以为这是谁害的!”

她得意地说:“我可没有叫你帮我,是你自己掺和进来的!”

我想了半响,竟无言以对。

这静吧的墙壁贴满了可爱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各种文字,大多都是情侣的誓言,都是遭雷劈的谎言。她托着腮看着上面的便利贴,突然转头对我说,“我们也写一张吧!纪念我们荒诞的今天!”我答应了,考虑再三,在上面写了“徐嫣然,你好!”

她拿来看了半天,对我说:“你也太没趣了吧!就打个招呼,还毫无特色,还不如自我介绍呢!”

我嬉皮笑脸地看着她,“那看你能写出什么良言金句。”

她狡黠地笑着,拿起笔在我写的那行下面写了个“&”,再下一行认真地写上“江兰,真蠢!”字很漂亮,像她精致的脸容。可这时我没有欣赏她的字,瞪着她,对于刚认识的人,这也太不礼貌了吧!她则继续用她爽朗的笑声把我灌醉。

“啊!不对!我叫江南!不叫江兰!不是这个兰啦!是东南西北的南!诶,这是有鼻音还是没鼻音啊!反正不是这个兰啦!”我突然才反应过来,忘了自己已经改了名字。

“你改名字了吗?”她疑惑地看着我。

“对啊!诶?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是叫这个兰啊?”

她若有所思,有点失落。我把便利贴贴到墙上,她站了起来,蹲在了门口边上,看着一大堆便利贴发呆。我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她笑着摇摇头。我看到另一头有很多画像,便问老板,“这里也可以给人画肖像吗?”老板是个年轻男子,留着过耳的长发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文舒服。他礼貌地回答我说是的,他朋友平常在这里会给客人画肖像,也可以给店里拉生意,不过今天病了,就没来。

我对老板说:“那我给你帮客人画吧!不收钱!我都手痒了,这里人太多,刚好有个安静画画的地方!”

老板很是乐意,还说吸引到客人两杯冷饮算是请我们的。我跟嫣然都很开心,坐在门边上,画着风景,渐渐地,就有游客走近来看,我张罗着帮别人画肖像,店里渐渐地聚了些人。我坐在凳上,安静地给客人画着肖像,嫣然抱着吉他坐在我旁边,弹着吉他轻声哼唱着小调,映着河水的余晖,凉风拂面,甚是惬意。

之后我跟嫣然相互加了微信,当夜我便离开了西塘,去了乌镇,入住东栅。夜里我依旧做了多年以来的梦,我面朝上在水里不断下沉,向上伸手,似乎知道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提醒着我什么,我努力挣扎着,挣扎着,渐渐沉入黑暗。

翌日凌晨,我一早便带着相机画夹和工具包外出,都说东栅的清晨,西栅的夜景,我当然不能错过最好的时刻。我先是四处拍照,不忘发朋友圈显摆一下。凌晨的东栅很有古镇的味道,清净,四处散发淡淡的木香,伴随着包点豆浆的香气。我逛完再吃饱喝足,开始安静地靠近水边坐着,坐在阶梯上,抱着画板,轻轻挥动手上的铅笔,一直写生到旅行团大军杀进东栅,此时我再用早已经备好的通票游玩了东栅的景点。之前看乌镇游玩攻略,包括住宿选择还有入住时间,还有通票游玩最划算等信息都摸得一清二楚,临近傍晚很是自豪地进了西栅。

拍夜景必不可少就是三脚架,我边走边拍,一路取景,一路发着朋友圈刷屏。最后早早地选好地方,摆好三脚架,准备拍出美美的西栅夜景。随着渔船的穿行,夜幕的降临,我简单地调试着相机,将眼睛对准取景器开始拍照,惊讶在取景器里见到的却是嫣然,微微笑着看向我这边。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她却见我滑稽的样子放肆地仰头大笑。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得语调都变了。

“来这边玩啊!老板叫我出来避避风头,嘿嘿。”她对着我吐了个舌头,故作无辜状。

“你老板招到你可真够倒霉的了。别动,这画面不错,我给你拍一张。”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取景器里。

“老板人可好了,哪像你!”她故作媚态胡乱地摆着pose让我拍照,这小妮子如果不开声,倒真能让人垂涎三尺。

“我怎么了?”我抬起头,皱着眉问她。

“不告诉你!”说着随手扔给我一颗糖,转身往前走了。

我跟了上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她陪着我取景拍照,我也给她拍了不少。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忽然,身后传来一波杂乱的叫喊,然后我发现嫣然动作夸张地指向我身后,我回头看,见到一群人正向我们跑来,如果不是见到其中一个人头上缠着纱布,我愣是没有认出他们便是昨天在西塘追赶我们,被嫣然砸酒瓶的家伙。这世界真多巧合,不仅遇到了嫣然,连仇家都欢乐地聚在一起了。我抬起三脚架,牵起嫣然,又开始了我们无尽的奔跑。

晚上的西栅也非常多人,昨天在西塘上映的少女与圣诞树的故事,今天在乌镇来了个巡回演出。这次还担着三脚架,每一次回头看身后的情况,三脚架就甩到一堆人,惹来一阵阵的骂声。但我每次回头,看见嫣然都仿佛在开怀地大笑着,心里便咒骂这个专惹祸端的小妮子。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人较少的巷子,靠近水边。我便转进巷子里,又一个拐弯转进胡同,嫣然却在这时没有站稳重心,随着惯性甩了出去,甩出的地方又刚好没有栏杆。我回头看着往外飞的她,伸手去抓她刚松开的手,却被她一齐拖了出去,一齐掉进了水里。

我就这样掉进了水里,由于不会游泳,刚掉下来的时候一顿挣扎,却没有一点浮出水面的迹象,只是弄起了四周的气泡,模糊了视线,失去了嫣然的踪影。慢慢地,我开始呼吸困难,全身无力,终于安静了下来。我面朝上,看着上面幽蓝的波光粼粼,和皎洁的月亮,身后是一片黑暗,跟我这些年里一直做的梦境一样。三脚架和相机沉到了我身后,我感受着背后画板的浮力,从工具包里散出来的马克笔和颜料随着气泡围绕在我周边。我向上伸着手,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身体一直往下沉。

徐嫣然

推开酒吧的门,走上了吧台,将吉他从匣子里取出,坐在凳上做着简单的调音,准备着今天的演奏。这便是我每天固定的生活。我生在西塘附近,这个熙熙攘攘的旅游风景区。我的工作是酒吧驻唱,日复一日地看着来自全国各地不一样的脸孔。但那些脸孔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脸孔,我想看见的脸孔在我这些年一直做的梦中。那个梦只有一个片段,梦里我还是个孩子,奔跑着,身后牵着一个小男孩,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小男孩满脸惊恐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蠢样。

那不仅是一个梦,还是我孩提时代孩发生的一件事,孩子的我很是让父母闹心。我父亲是江南人,性格温柔似水;母亲是北方人,性格豪迈似火,这本该水火不容的两人却机缘巧合地好上了,并且这么多年感情甚是完满,完满得我都想它出现一点裂痕。可惜裂痕终没出现,唯一的遗憾便是我。父母给我取名嫣然,就是希望我作为女孩子能够更像父亲一样有着恬静安谧的性格,可最终我跟父亲的性格有关的估计就只有名字了吧。其他所有一切,特别是性格,完全继承了我母亲的优良传统,比男孩子还要男孩子,书也不好好读,但唯有音乐我坚持了下来,所以最终在酒吧弹琴卖唱,走上了没有归途的音乐路。

性格像男孩子的我,在那时却喜欢看别人安静地做事,特别是画画。华东五市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来这边采风写生,我经常在外坐着看他们安静地写生,有时会直接坐到他们跟前,听他们说他们学校的一些事。这些不同的脸孔当中有一张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因为他特别的小,估计跟我当时差不多大,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却像大人一样沉稳安静地坐着,抱着画板在写生,衣着干净,很是乖巧。他只来过一次,只逗留了两三天,便离开,再没出现过。那两天我总喜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看着他轻轻挥动手上的铅笔,看着他因为手被铅粉弄脏,而用手臂摩擦鼻子,再皱着鼻子上的肌肉动一下鼻头,蠢蠢的,却很是专注。他还有个怪癖,别人都不会靠近水边坐,唯独他坐得离水边近近的,坐在水边的阶梯上,他老爸过去把他扯回来,他安静地接着画,一边画一边有意无意地挪动,没多久又靠着水边坐。

后来有一些当地的小孩子,可能看不惯别的小孩有一副大人的模样,过去欺负正在认真画画的他。我看得出他很不会处理这样的情况,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小孩子,不为所动,还时不时瞄上两眼手上的画,像是在抗议你们打扰着我了。感觉到被冷落的坏孩子们更是上火,想要去抢他手上的画板,我没有看到他的父母有没有走过去,但我快步走过去了,我愤怒地往那些小孩拳打脚踢的。可能那个年龄段,女孩子长得比较高,他们被我打散了,我牵起还在坐着的他便开始跑,他慌乱中把他的画板扔到水中了,口中大叫着:“等等!我的画!我的画!”

我们就这样一路跑,一路跑,后面的坏孩子们一路地追,我每每回头看他们有没有追上,都看到身后的他惊恐地不知道在往哪看,嘴里还叨念着,我的画我的画。

今天的客人不是太多,稀稀疏疏地坐了几桌,有一桌估计是组乐队的大学生,不满意我的弹唱,一直在指指点点,故意提高声调让我听见,我没有理会他们,继续根据自己的心情表演。这时,有新客人进来了,他全身都挂满了东西,相机,画夹,还有一个大包包,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虾扯蛋”!我看到他的脸,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梦里的那张脸逐渐地模糊,他长大的样子也变了不少,但我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特别是他此时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的蠢样。他是也认出我了吗?我突然感到紧张,一紧张便出错了,使得演奏停了下来。我跟台下的客人道歉,看见他依然傻傻地直看着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时那桌大学生更过分了,大声地喝倒彩,说话很难听,可能出于忍了很久,也可能出于突如其来的紧张,我一边调侃他们,一边走到他们桌前,然后头脑空白地拿起酒瓶就往其中一个人头上砸,砸完之后才清醒过来,马上往酒吧外跑。

可能他们被吓傻了,因为我也吓傻了,我往回望了好几次,才终于有人跑出来,我加快脚步,心里却在后悔,刚才见面会不会以后又见不着了,等一下兜回来他还会在吗?估计不会了吧,发生这样的事,肯定都走了。刚想到这里,他便手脚不灵活地抱着长椅背着很多东西地从转角处跑出来,笨手笨脚地把凳子横在街上摆,而更搞笑的是追来的人却居然都被凳子绊倒,我忍不住捧腹大笑。但看见他们爬起来的时候,我便马上抓起他的手再次跑起来,感觉这次要抓得紧紧的,再也不要放开。

突然,不知道他是否快被追上了,他像爆发了一样加快了脚步,跑到我前面,牵着我快速地穿梭在各种小巷小道中,很快便甩开了追我们的人。我看着他不停往回看的脸,没有了当年在我身后的傻气,多了几分谨慎和慌张。我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心里想,这不就是当年我拉着他跑的路线吗?果然他还记得我?我问他,却只见他闭着双眼,一副要死的样子,口齿不清地回答,我一个字没听懂,只是看着他像驴一样地喘粗气,我就笑得停不下来。

后来我带他到我们小时候也去过的静吧,一路上他问了我许多问题,我终于确定他根本不记得我,我好奇他见到我的傻样是几个意思?被我迷倒了?对我一见钟情?我看着墙上的便利贴在想,打算再次尝试勾起他的回忆,便说,“我们也写一张吧!纪念我们荒诞的今天!”他拿起便利贴磨蹭了半天,才写好递给我,我一看,就只是简单的“徐嫣然,你好!”我开口便把他骂了一顿,他却只是坏坏地笑着看着我写,然后他把便利贴贴在墙上。中间他又嚷嚷说我写错了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他终于把名字改了,他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曾经叫这个名字。我没有搭理他,走到门口边上蹲着,这里贴着一张便利贴,位置不高,大概一个孩子能够到。

当年我们也来了这里,他问我叫什么名字,一副老成的口气,我说:“我叫嫣然,徐嫣然。”

“好好听的名字啊。”他像是真的吃惊看着我。

我那时还不知道名字怎样才算好听,只知道这名字好难写,问他:“你呢?”

“我叫江兰。”

“江南?哈哈哈!你的名字是地名吗?这里也是江南!江南水乡!”

“不是不是,是兰!兰花的兰!”他紧皱着眉头跟我解释。

“你是女孩子吗?”我那时是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女孩子。

“我是男人!”他像是真的生气了,很老成地用很稚嫩的声音说他自己是男人。

“那你为什么叫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唔……我也不知道。”他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抓着小脑袋。“不过有可能会改掉。”

“那你就叫江南吧!反正读起来差不多,然后你就是男人啦!”

他似乎有点满意这名字,傻乎乎地看着我在笑。

我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来,把面前的这张便利贴撕掉,自言自语道:“反正只要一张就够了,而且你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江南走过来问我在看什么,我把便利贴装到袋子里,跟他说没什么。他又跟老板说帮他们画画,招揽客人,老板很是乐意,还请了我们两杯冷饮。江南就坐在我前面安静地给客人画肖像,我坐在他身后,弹着吉他,哼着小调,看着他,他专注而细致地挥动手上的铅笔,额角有微微的汗珠,他会用手臂去擦汗,还是不时地抖动鼻头,一脸蠢样,但我此时却觉得他的侧面有点帅。

一个愉快的下午结束后,我们互相加了微信,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想着他说未来几天的行程。小时候跟他的相遇最后不了了之,我们各自回到父母身边,约好了晚上一齐出来玩,他好像有点不乐意,但还是答应了。晚上我们便坐在水边,互相开着玩笑,他入神地听着我说平常的恶作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着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我们回头看到是早上那群坏孩子,我们起身就想跑,我却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快要掉到水里,他一把抓住我往回拉,最后我稳住了重心,他却滑稽地掉进水里。我当时像是炸开了的哭着,喊着救命,其他孩子也吓坏了,都在喊,周围的人都赶过来施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多人。不久父亲也闻讯赶来,看我在哭以为我吓坏了,又站在水边,身边人很多太危险,不由分说地把我抱走,没有听见我嘴里哭喊着说,救救他,救救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之后好多年都会做那个牵着他奔跑的梦,一直到今天又遇上了长大了的他。我想着想着,笑了,起身开始收拾行囊,打开朋友圈,看着他的动态出了门。

他出来旅游朋友圈一直在刷,我不费功夫便知道了他的所有行踪,连他住的地方也知道,我跟着他住进了东栅。当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他,在我身后一脸傻气地被我牵着跑,他日渐模糊的容貌今晚特别的清晰,我可以看见他眼里泛动的泪光,口中蛀齿补上的铁块,我感觉到我在欢笑,看着他,看着他向我跑来。

第二天起来,看见他正坐在水边画画,还是坐在水边的阶梯上,专注地,轻轻地细致地挥动着手上的铅笔,让我不由得怀疑他背的一大包工具到底有什么用。于是当天我便一直跟着他的朋友圈游玩,一步一步地走着他的行程。他行程总是那么乱,东走一块,西走一块,兜兜转转,脸上还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最后我没能忍住,走向他相机对着的方向,出现在他的镜头里。他抬起头,见鬼似地看着我。

我们走走停停,他帮我拍了很多的照片,而且要求很多,我走过去,拍了他的头一下,“做你模特还不知足,这么多要求!”他抬头憋屈地看着我,动了动鼻子,摸摸头上被我拍的地方,我看着他这样,不由得笑了出来。忽然,我看到前方有一阵躁动,然后几个人向我们这边走来,细细一看,才发现是昨天在西塘被我砸的那群人,其中一个头上还缠着纱布!他们狰狞的脸孔与我身前还一脸呆萌的江南行成了强烈的对比,江南朝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半天才反应过来,人都要追过来了,他才搬起他那笨重的三脚架,牵起我重启了我们无尽的奔跑。

他这次依旧“身怀六甲”,而且还搬着三脚架,他每一次回头,三脚架都要往后甩一个精确的弧度,这半弧向我头敲来,我低头躲开,再抬头看着我身旁的游客在毫无防备中被相机击中。他脸上先是掀起一圈涟漪,头往反方向本能地躲闪,眼睛紧闭,嘴巴张大,五官却缩在了一起,抽动着脖子的肌肉,连双肩都高高耸起。相机摔过他之后,向他身旁的另一人甩去,那人早已将双手挡在脸前,全身往反方向龟缩,眼睛不敢直视相机,惊恐地看着地上,像是地上有鲨鱼跳起向他咬去,他的嘴就随着幻想中鲨鱼的嘴扭曲变形。这生动的慢镜在我眼前历历重演,像是看着充满艺术气息的谐剧,让我发笑,也让我着迷。

跑着跑着,他突然转了个急弯,突然又转一个急弯,本来已经体力透支的我连站都站不稳了,没刹住车便被甩了出去,刚好又在一个没有围栏的地方,还刚好是水边,我心里咒骂江南一万次,有像你这样逃跑的吗?真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他没有察觉到我被甩了出去,直到他的手已经完全离开了我的手,才回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往水边飞的我。他马上伸手来抓,但这次没有当年那么幸运,我看到的景象,就是他全身乱七八糟的东西,工具包和三脚架相机什么的全部朝我这边倒来,然后我们一齐手牵手地掉进水里了。这还没完,进了水里,他还一通乱甩,瞬间就把我的手甩开,甩得离我远远的,掀起一堆的气泡,一直到气泡都停了,我才看清他在缓缓下沉,安静得像他在画画时,工具包里的东西散在他身边周围,他还向上伸着手好像要抓什么似的。此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不会游泳!我马上向他游过去,还见到有几个人赶过来施救。

我们最后被救了上岸,救生员在给江南做抢救,我全身无力,瘫坐在他身旁,抓紧他的手,没多久,江南吐了几口水,终于睁开了双眼,他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瞪大眼睛地看着我,我哭着跟他说:“看你那蠢样,为什么你一直都这么蠢呢!”他依然没有反应过来歪着头地看着我,样子还是很蠢,蠢得估计没有分清我眼角的是泪珠还是水滴。

突然,我发现我手里还抓着一张纸。我打开一看,是昨天撕下来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徐嫣然,你好!&江兰,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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