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路上有什么有趣的事吗?”对面的面试官问我。
“我在公交车上闻到了灯盏糕的味道,我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在吃。”
“那你根据这个场景,写一个剧本出来。”
“啊?”
“你还有10分钟的时间,等雨小一点,我就要赶着去机场了。”说完他看了看表。
面试官叫Fantasy,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编剧兼出品人。他全国各地不停的跑,会见导演、制片人、投资方,闲下来会在当地举办招聘会挖掘人才。
“为什么要闻到灯盏糕的味道,什么破鼻子。”我心里暗骂道。
02
我出生在9月,处女座,有强迫症,比如出门一定会背一个黑色的帆布包。
今天太阳很大,阳光刺眼,照的我一阵晕眩。我在车上闻到了灯盏糕的味道,我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在吃。
我很好奇,决定找出是谁带了灯盏糕上车。我踱步到最后一排,右侧最里面有个空位,左边是一个大妈,怀里抱着两个塑料袋,她面容憔悴,皱纹横布,大妈看着眼熟,这个镇子不大,我们可能经常会遇到。
大妈的左边坐着一个小伙,闭着眼睛在休息。再往左是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文静秀气,正低头玩着手机。
我伸手在大妈面前晃了晃示意要进去。女学生抬头瞄了我一眼慌张的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她走了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车上怎么有一股灯盏糕的味道?”我嘀咕着。
“有人在吃吧。”大妈接话道。果然大妈都喜欢散讲,我心中暗喜。
“可是好奇怪,也没人在吃。”
“在包里吧。”大妈直截了当的说。
我发现我们说了一堆废话,这花去了不少时间。我环顾四周,那个闭眼休息的小伙已经睡着了,发出了沉重的鼾声。“可怜的孩子,上班该做过头了吧。”我心生怜悯。
我想了想,决定直接出击,“大妈,不会是你塑料袋里有灯盏糕吧?”
大妈笑着看着我,对于我的冒昧,似乎并不生气。她打开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很多牛肉,我爱吃牛肉,可我妈妈不怎么会买,她说牛肉太贵了。接着又打开另一个,里面是一瓶洗衣液。
不是大妈。排除了一个人,我心里窃喜。
03
我向前探去,我轻声问:“你们有闻到灯盏糕的味道吗?”
“没有。”大叔干脆利落的回答道,右边的男青年没有作声。
“这么大气味,竟然没闻到?”
“外面飘进来的吧。”声音又从大叔嘴里飘过来。
我打大了窗子,风灌了进来,我用力吸了几口气,没有灯盏糕的味道。
“大叔,你知道灯盏糕怎么来的吗?”我故意找了个话题。
“在元末明初刘伯温义军攻温州城的和城内义军联络暗号,为“等斩”糕,意为缚好内蒙古人,温州俗话“等斩”和“灯盏”是同音。另一种说法,流传清光绪末年,温州人陈大姆、陈……陈……陈……”
“碎姆”他身边沉默的男青年开口提醒道。
“清光绪末年,温州人陈大姆、陈碎姆两兄弟,在东门陡门头设摊炸灯盏糕。内馅是猪腿肉和白萝卜丝,外皮用黄豆、米粉浆和面粉拌和,采用鲜猪油炸制。因外形酷似古代扁圆形的菜油灯盏,故得名“灯盏糕”。”
“没想到小市民对灯盏糕的历史也这么了解,温州不愧是个有文化底蕴的城市。”我心里暗暗佩服。
“灯盏糕是温州的特色名点,温州十大名小吃之一嘞。”我接着大叔的话题继续说。
“是啊,灯盏糕外皮松脆,圆边酥软,刚出油锅的灯盏糕,浓香扑鼻,金黄诱人,味道没话说。”一旁男青年附和着说。
“对啊对啊,你知道吗,水心菜场,解放北路,吕浦八区,那都不错,不过我女儿最爱吃的是状元……”
“小李,你的故事节奏上应该加快点了。”Fantasy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里有些不快。
这么短时间就要编一个精彩的剧本出来,怎么可能啊,我有点泄气。
“有没公德心啊,一大早就带灯盏糕上车。”我在心里再次抱怨。
04
车上灯盏糕的味道还是很浓,我起身往车头走去,我变换着位置用力吸气,可还是闻不出具体的位置来。
记忆中温州的公交车总是急停急起,哪像现在这样,我在车子里到处走动却依然平稳。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随着一步步的深入,我发现自己也急切的想知道答案。灯盏糕的味道让我焦躁不安。
“不好意思,请问你的包里有灯盏糕吗?”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侧身去问身边的一个老人。
“没有哦。”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如一潭秋水。
“你今天有买灯盏糕吗?”
“没啊。”
“师傅,你是不是带灯盏糕上车了啊?”
“不是我。”
“你包里有灯盏糕吧?”
“怎么可能,你看我这可是名牌包…”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的抬头看我,她们大多看上一眼就望向别处了,对我的奇怪举动不以为意。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可能被排除,我开始变得紧张不安。
到最后只剩一个女人坐在车头的竖排位置上。
女人端坐在车头,手里拿着一个小书包,她清瘦高挑,皮肤白皙但没有血色。穿一件米色布衣,很皱但很干净,一件黑色涤纶裤,简单干练。外面的风吹进来,她的头发随风摇曳。
“好美啊。”我不禁感叹道,感觉心里的某根琴弦被拨动了。
车上的人渐渐躁动起来,她们小声交谈,时不时的向女人的方向望来。
“你的小书包里有灯盏糕吗?”我小声的问。
她没有回话。
我仔细打量着她的小书包,淡黄色的,是我喜欢的颜色。书包上有淡淡的油渍,像是从书包里渗出来的,我想这里面应该就是我要找的灯盏糕了。
“对不起,我得走了。”Fantasy显然对我想的剧本并不满意,起身要走。
他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shit,该死的雨,竟然下了一整天。”
“一整天?”恐惧和不安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
“你等等。”我喊住正要开门离开的Fantasy。
05
那个女人缓缓的站了起来,她很高,挡住了身后的太阳,窗外的建筑物的倒影在她肩膀上飞驰而过,像是搭建了一条时空隧道。
女人倾斜着小书包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全部洒落下来,玩偶,铅笔盒,语文书,以不同的姿势散落一地。有一张照片,穿过星光点点的灰尘,缓缓的飘落,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女孩。
包里还是没有灯盏糕。
车上所有的人的包里都没有灯盏糕,那么灯盏糕只可能——
我举起手去拿身后的帆布包,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花了很久,终于取下了包。
车上突然变得安静,安静的我能听到对面女人的喘息声,车上的人全都看着我,眼神复杂,神情黯然。坐在最后排的大妈和旁边的男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刚慌张走开的女学生也忍不住望了过来。
我颤抖着双手解开了帆布包油腻的绑带,里面整整齐齐排着两列灯盏糕。
包里一股热气涌了上来,熏得我的眼睛一片湿润,雾气慢慢散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下都浮现在脑海里。
车后的女人是我的妈妈,她现在每天给我煎牛排,她袋子里的洗洁精是给我充满油渍的帆布包准备的。
妈妈旁边的男人是我的哥哥,他为了照顾我已经休了长假,所以他从来不用担心睡过头。
司机看到我在车上,所以开车也特别的谨慎。而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从来没人去坐,因为那是留给我的。
照片上是我们一家,眼前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小书包的主人就是我的女儿,她最爱吃状元的灯盏糕,每次坐公交送她去幼儿园,我们都会坐到最后排的位置,她说灯盏糕有很大的味道。她把灯盏糕放我的帆布包里,说不能弄脏她的小书包。她总缠着我说有关灯盏糕的来历。
那天,她闹着让我去买灯盏糕,自己一个人站在红绿灯前,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向了她。在车水马龙里,我抱着帆布包哭泣,后来的事情混混沌沌模糊不清,依稀记我每天买灯盏糕装满帆布包,在车上絮絮叨叨灯盏糕的典故。
06
“你知道Fansty的中文名意思吗?”他悲伤的看着我。
“幻想。”
“恩,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自己虚构出来的,而你想的剧本才是你正在经历的真实世界。”说完他打开了门,外面的雨水汇成洪流把我冲回现实。
此刻,我站在6路公交车上,阳光洒满了车子,温暖明亮,风吹起妻子的发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上前紧紧的抱住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她在我耳边轻声不停的重复:“让它过去,好吗?”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把她和书包都紧紧的拥入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07
今天太阳很大,阳光刺眼,照的我一阵晕眩。我在车上闻到了灯盏糕的味道,我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人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