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

这天下午，L坐在教室讲台上的椅子上，教室里没有一人，他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眼珠打量各处。更多时候，思绪是不连贯的，他看到讲桌上放置的墨水瓶联想起去年的某一天的某条街道上踩碎的一片落叶，看到蓝色粉笔突然开始对初中时期曾暗恋过的一个齐刘海短发女生感到怀念。他似乎常在回想，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哟。”突然一个声音传进耳朵，L循声看去，是F。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眼睛盯着自己，算是打了声招呼。L向他点点头，以示回应。接着F便自然地将视线移开，脚步未曾停下，又不急不缓地朝他的座位走去，那是自己座位的后面一个。

F在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L通过声音知道了这些，他此刻正望向窗外。二郎腿也没有放下来，没有因为这名不速之客的出现而使自己发生任何变化，当然只是表面如此。内心呢，内心该是个什么心情？至少在有人的情况下，L绝不会坐在讲台上并且摆着这样一个姿势。L心里五味杂陈，自己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但有想，F看到这样的自己，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他的脚步声向着自己逐渐靠近，这使L有些紧张。他来了，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没有停下，然后，又远了。L终于松了口气，不想蓦地，F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不得不再次转过头去注视F好看的眼睛。

F说：“我说你啊，”

手机铃声——

手机铃声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猛然爆发，两人静止地对望，手机铃声安静地继续响着。真想知道我现在的表情，L心说。

F的嘴角向上弯弯扬起，眼睛也因为正笑着而眯了起来。他看着L的脸，听着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对他说：“我先走了。”摆摆手，一下子就不见了身影。

F离开之后，教室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电话，按下接听：

“L！你过来！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手机里继而爆发出M低沉的怒吼。

2.

早上6:15分起床，还没到化妆的年纪，花20分钟左右便能把刷牙洗脸等该干的事情都干完，到了6:40分出门。骑自行车，现在天亮得早，外面已是大白天，加上气温暂时没有蹭蹭往上升，M骑着自行车，经过河堤，清凉柔和的晨风迎面而来，她的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面，袖摆正小幅度地晃动着，刘海被吹拨到了两边，柔软的额头，看起来很好吃。

“作业放在桌面上。”那老师说。终于到这个时候了，M轻轻地从抽屉里将画抽出，庄重地在桌面上摊开，这也是M第一次好好地看这幅画。这之前她一直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想着就算画得不好也没时间撕掉重画了，现在，她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这幅画，渐渐地竟走了神，她是被自己的作品给吸引住了。画得好吗？不能这么说，倒不如说是画得不好，它既不符合那老师的规定，也不符合教科书上的规定，如果这么看的话。但从别的一些说不上来的角度，M打从心底就无法否定这样一幅作品。虽然我是这么觉得的，不知道那老师又会说什么。

她一边继续看着自己的画，一边等着老师的到来。当老师终于站在了自己的身旁时，她突然开始紧张了。M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正朝向桌上的那副画，她的呼吸安稳地进行着，久久，没有听见那老师说任何话。同学们反倒按捺不住躁动起来，不过对于这两人，仿佛在四周形成一种无形的空间，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在打量桌上的这幅画，没有声音能够传得进来。

然后，那老师说：“可以。”这下，不仅是M，整个画室都热成一锅粥，实在太稀奇了，他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争相一睹这幅画的真面。看到后更是惹人惊讶，这是什么啊？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也可以？我画得难道不比这强一百倍？老师是打算放弃M了吧？同学们当然不会明着说这些话，M浅笑着扫视那一个一个脸上的表情，从中体会到他们内心的想法。上次笑她笑得最大声的男生张口说：“这是谁啊？”

M有点吃惊地望着他，然后说：“我的朋友。”

“好丑啊。”那男生笑道。

M注视着他。感受到来自M的目光，男生又继续说道：“简直极品。眉毛看着就恶心，眼睛，这是人的眼睛吗？我就在恐怖片里看过这样的眼睛。哈哈哈，真的好丑啊，越看越丑，喂，你不会是在乱画吧。世上哪有这么丑的人。”很多同学被他给逗笑了，男生从高处俯视着她，看到她面无表情，心虚地接着说：“我在跟你说话呐！喂，你说这人是你朋友骗谁呢，你会跟这种丑男做朋友？你跟这种人说句话我都不相信。我要长得这么丑，我就去死。”

“闭、”

“闭嘴！傻逼！”M比那老师先一步发话，而且是愤怒地大吼，声音大的所有人都吓得瞪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动，估计整栋楼都能听见她这声粗话，还没有完：“你算个什么！傻逼！如果我像你这么傻逼，我就去死！”M站起身对着他的脸大骂，白白的脸蛋因为激动而通红，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男生被这突然一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一瞬间显露出娘娘腔一般软弱委屈的表情，赶紧摆正过来后抿着嘴唇才慢慢开始气愤，他被骂得脸蛋憋得通红：

“你妈的……”

“都给我闭嘴！”那老师发话了，看她那神情，似乎也十分生气。其他人吓得从刚才开始就沉默地连呼吸都是轻悄悄的，“你！道歉！”

“为什么是我…”

“道歉！你先对M的模特人身攻击，有什么理由不道歉！”不等那男生把话说完，老师提高分贝说道。

那男生磨蹭了一小会儿，一下看看地面，一下瞄瞄眼前的M，小声说：“对不起。”

老师转而看向M，对她说：“你也是，杀人啊！一个女孩子吼这么大声干嘛！为你的辱骂行为，向他道歉！”

M撅着嘴巴，眼睛湿润，泪水不小心漏了一颗，她立马抬起手臂擦掉，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极不情愿地看着那男生，小声说：“傻逼。”

3.

画室下课了，同学们飞快地往外涌，内心为又有新的料可以讲而感到兴奋。最后，画室里就只剩下M和那男生。平常的话，M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而那男生总会第一个走，这次他稀奇地即使听到了铃声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摆着思考者的造型。M提起书包就要向外走。然后，那男生正色开口说：“M，等一下。”

M被迫停下脚步，目光斜视那男生，不说话。

“这次是我不对，我想了想，我确实不该那样没头没脑地说你朋友坏话，只是一时冲动……真的，伤到了你朋友还有你，对不起！”他表情痛苦，好像便秘了一样。

对此，M仍是面无表情，要向外走去，刚抬起的脚又被他的声音给硬拽了回来。

“M。”他说。

“你又要干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M漂亮的眼睛，说道：“M，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挖苦你的朋友吗？其实他怎么样都与我无关吧。其实我是羡慕他。”

“啊？”

“我羡慕他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我也好想能成为你的朋友，不，不光是这样，我还想要更多！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真的。”

M看着他那真诚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看到她笑，那男生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然后听到M说：“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讨厌你了。现在不光讨厌，我还鄙视，跟你说一句话都让我浑身不舒服，被你喜欢简直就是侮辱。所以以后，请你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你要恨我、在背后骂我说我坏话随便，喜欢就算了。就这样。”说完，M离开了教室。留下他一人呆呆地站在位子上。

4.

今天本来是无数平常的日子中的一个，却不曾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老师走在路上这样想。老师叫做ZT，从未向同学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她让他们要么叫自己老师，要么就不要称谓。今天，她本来也是按照无数平常的日子一样，下课、回家，却被一件事给搅乱了计划。当她看到了M的那幅画的时候，就决定今天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门铃——

ZT拘谨地站在门外，不多久，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人，ZT连忙躬下腰，待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时才直起身来，她说：“老师。”

“老师，我有点东西想给您看。”

“哦？”老人眼里闪着光。看到她打开档案袋，从里取出一沓画纸，有些失望地说：“是你学生的画啊…”

“对，但不是所有的，我想给你看的是其中一个学生的。”她盯着老人那深邃的眼睛，认真地说。

“画得很好？”

“嗯……我也不清楚。所以想让您看看。”说着她抽出这沓画纸最末一张，然后递给老人。老人戴上眼镜，上下左右前后看了看，接着又取下了眼镜，眯着眼睛再次上下左右前后看了看。一会儿过后，老人抬起头问她：“这是，素描？”

“这是素描。”ZT说。

“不像啊。”老人说。

“我看也是。”ZT小声笑了一下。

“你怎么看呢？说什么都行。”

“我认为，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幅很棒的作品。”ZT一脸认真地说。

老人听了后又低下头看看画，接着他皱起眉头看着她，笑道：“一样。”

ZT也欣然笑了起来，心里有种异样的感情。老人用手指摸了摸胡子，对她说：“这样吧，我想你去做一件事，来。”老人朝她招招手，然后侧到她的耳朵边上。

“不用吧，这里又没人能听见。”ZT说道。

“你就让我这样。”

于是老人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着些什么。

“可以吗？”她说。

“我们就看看吧。”老人说，“不说这个了。你知道我更想看到是你的画，最近还有在画吗？看到这个会不会稍稍重燃你的激情呢？你也知道，某种意味上，你跟这个小姑娘还满像。这个叫M的，是小姑娘吧？”

“是小姑娘，还是个脾气火爆的小姑娘。就在刚刚，把一个讥讽她画里模特的同学给大骂了一顿。”ZT笑道。

老人大笑了起来，拍手说道：“这下子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