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当我跟我妈还有姐姐一起踏上去县城的汽车的楼梯的时候,我才想起老五说的7500转,会不会比大汽车还快。我妈提着席子和桶,姐姐拿着拖箱,我抱着被子跟着人流挤上车,司机是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手扶着摸着发亮的变速杆,对着仪表盘一直打哈欠 。
等到车厢全部挤满人和二氧化碳。司机开始踩下离合器,开始动用全身来操控变速杆,即使是拥挤嘈杂的车厢内,也能清晰的听见变速箱的响身,车身剧烈抖动后,车子开始发动。
我把被子往上提,挪到变速杆旁,“阿叔,这个柴油机是好多转啊?”胡茬叔对我的提问不屑一顾,他继续换挡,还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的操作,“柴油机能有好多转,换五档都跑不快啦”,他的声音有些沙,和变速箱的响声竟然有些相似。
“阿叔你会开摩托车吗。”我问,胡茬叔突然大笑,“我开着摩托在街上车妹崽的时候,这个班车还是用越秀牌钢架。”
车厢实在是太挤了,当汽车过坑的时候,车内的人好像浪一样往前推,我手中的被子就往下滑,差点压上司机右手的变速杆。
一个小时车程,等到车里的人全都被汽车的发动机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学校。结果一下车,姐姐就吐了一地,把早上的鸡蛋糕都吐了出来,地上一片狼藉,看得我胃里也一阵翻腾。我使劲拍她后背,她却咳得更凶,她又拍拍我说,别拍了阿弟,拍进鼻子了。我急忙给她递纸和水。缓了好一阵,她才脸色惨白的提着箱子继续走。我用膝盖把往下滑的被子向上顶了顶,看姐姐提着箱子吃力,就让她把箱子拖着走。她说太重了,会把箱子轮给拖坏了,我说没事拖坏了再提着走。结果没走多远,箱子轮就掉了一个出去,一直滚进了路旁的水沟。姐姐没说什么,就继续提着,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当我们到办公室的时候,就只剩下班主任一个人了,班主任是个30岁的漂亮女人。扎着马尾,脸上有一些生完孩子后的斑。她斜靠着椅子,右手转笔,百无聊赖。
“张小池,小迟小迟,还不算太迟,班级就差你没报道了。”我妈忙给她赔笑,她突然用笔敲敲桌子,问我:“平时喜欢干什么。”我一愣,低头就看见桌上的花名册,打满了红勾勾,名字后的空格写满了笔记。只是8号张小池留了白。我说:喜欢睡觉。马尾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还是把睡觉两个字写在了张小池后面。我看向下一个名字: 刘俞良,喜欢看新闻联播。
出了办公室,我妈马上给了我脑壳两记栗子,“你这木瓜脑袋,老师问你话,你就不能好好说,就说你喜欢读书写字。”我脑壳吃痛,苦着脸不敢说话。
宿舍区全是来来往往的人,家长永远比学生忙。宿舍门口站着一个红色公牛1号球衣,1号上面是黑色的粗体字 rose,2011年,德里克·罗斯22岁,意气风发,成为了历史最年轻的MVP。
他留着跟罗斯一样的头发,正拿着不锈钢衣叉晾衣服。他实在太瘦了,肩膀撑不起他的球衣,就往下耷拉,裤子长过膝盖盖住小腿,样子滑稽。他每晾上一件衣服,就得把另一边肩膀的衣服往上提。
我过去拍拍他肩膀,却不小心把衣服拍掉,他露着右边肩膀,对我咧嘴一笑,左边门牙还断了一截。
时处中秋,天气却依然闷热,宿舍里只有一个满是灰尘的风扇。正吱吱的摆头。
“张小—也?” 蚊帐背后探出个头,脑壳又大又圆。头发稀疏。耳朵上架着一个跟头尺寸不符的黑框眼镜,眼镜腿就被撑宽,镜片反光,看不见他的眼神。
“是张小池”,我说,看着门上的位号表,因为打印机的原因,池确实变成了也,而那个大头黑眼镜,也就我上铺的兄弟,就叫做刘俞良。
他摸摸头,嘿嘿一笑,“我叫牛(刘)俞娘(良),门口那个是周末。”他n l不分的方言,让我开始放松下来,他逐个的给我介绍宿舍其他人,蹲在门口吃饭的是宿舍长,生得虎背熊腰。他拿着方饭盒,一口菜两口饭,吃得脸上全是米。另一边收拾被子的叫陈格安,橙色衣服还是奥特曼,笑得有点憨。没聊几句,就大概知道了他们来自哪里,一个宿舍口音各不相同,说到兴奋时像是县城中午的菜市场。
第一天在外的晚上,我竟然有些想念老四和老五。九月八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树的影子在灯下斑驳,白日的热已经完全消散,八月节,阴气渐重,露凝而白也。故名白露。外面的风凉,从窗户透进来, 让我也不由裹紧身上的毛巾毯。我想起原来班里的小花,她是一个黑瘦的女孩,唱歌声音像张惠妹。老四跟我说喜欢她的时候,她还没我高。快毕业时,她却比我们都高出一个头,唱歌声音也变得软软的。我正想着阿妹的歌词出神,上铺的刘俞良拍拍床板,探出头来,“小池,我能不能跟你一块睡,上面风太大了,冻得我难受。”他的头正好挡住窗外的灯,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夜里发光的铃铛。我还没开口说话,他就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滚进了靠墙的一侧,顺势就带走了我身上的毛毯。我哭笑不得,只能叫他往里挤挤,还没睡热,他就先打起了呼噜。我心里燥热,就起身想出门看看月亮。拖鞋没穿正,就被窗外的手电筒刺得睁不开眼。灯光后面是厚实的男声,“夜半不睡,在搞什么。”我站在床边怔住,他立马打开门,手电一晃就让我出去。
外面依然吹着凉风,地上是一片湿润的露,在光影下闪烁。这位巡查老师是个秃顶。灯照得他额头闪亮,与地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叫什么名字?”秃头质问,“张小池。”我怯道。现在他的额头甚至比手电还要亮,让我移不开眼。
“精神那么棒去跑两圈。”秃头用手电指指旁边的操场。我说老师我怕黑。他就让我做了五十个俯卧撑。我趴下,地上都是露,有些湿滑。他蹲在我旁边,点起了烟,是蓝色的白沙。烟雾缭着光晕
有些迷幻。俯卧撑做得我手臂发热,白沙味又引得我喉咙痒,突然想起老五的红双喜,可是太辣了我总是吸不完一根,老五骂我浪费,就拿过去接着抽。两次之后再也不肯给我烟。我自然是不敢问秃头要。我站起身,秃头的白沙也燃到了头,他吸进去最后一口,烟却从鼻子喷出来。转身踩灭烟头,就说:“进去睡觉吧,下次别让我抓到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