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告诉我一句谚语:七竹八木。这句话说的就是:每年秋天来临,农历七月可以伐竹,八月伐木。记得那年伐木时节,汉惠渠两边的大树被砍倒,主干被截成两大段运回场院。早晚有空的时候,父亲拿着铁锹和斧头,想尽一切办法把树根从土里挖掘出来,最不济也要弄出一个适合做根雕的木墩,然后用锯和斧子,把它们加工成木柴晾晒起来。
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这些柴禾便发挥了巨大作用:父亲围成的火塘,是腊月和过年时最受欢迎的地方,除了取暖之外,还可以在火塘上方吊罐煮茶喝,在火塘里烧土豆、烤红薯。重要的客人来,父亲还会特意拿出有些年头的锡制酒壶,烫一壶自家酿的黄酒,盛情款待贵客。火塘里弥漫着各种香味:茶香,土豆或红薯烧熟后的香以及酒香,最熟悉的还是草木香。
茶。人在草木间。父亲在火塘边煮茶的时候,我喜欢闻茶的清香,但是不喜欢喝罐煮的浓茶。大概是年幼的缘故,不理解父亲为何喜欢喝这种苦涩却芬芳的老茶,等到自己真正体尝到草木人间的滋味之时,父亲已经不在人间,那种苦涩的芬芳像一个隐藏多年的比喻。年深月久,我才慢慢啜饮出泪水的滚烫和生活的苦涩,像跌宕起伏、爱恨交织、悲欢如梦的一生。
后来长大,去过许多地方之后,心才从远方慢慢收回来。忆起小时候放寒假,独自背着背篓去北坡打松塔、拣松针和松枝,松木的香味在灶膛里或火塘边弥漫开来,我享受着自己劳动的成果;偶尔拿着铁钎子,在路两旁扎一串金黄色的杨叶,点燃的那一瞬间,就闻见叶的筋脉里独特的清香。我惊讶于如此寻常的草木,却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灵魂,让人开始相信万物皆有灵,尤其是草木有一缕芳魂。
记得去云南,去贵州,去四川,我最喜欢亲近的除了山水之外,依然是永远视为自然密友的人间草木。云贵川有好土好山好水,因此有好烟,好茶和好酒。每到一处,总会在山水间徘徊,流连忘返;听着这些云间女子唱起采茶歌,跳着采茶舞,看着采茶女在草木间穿行,接受茶水在肠胃肺腑间的浸染,多么希望用自然草木之香祛除人间浊臭之气,所以看见汪曾祺先生写的《草木人间》,便也在忙里偷闲中写一点文字,留作个人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