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附近的几户人家都有着自己的小院子。家家户户都爱种些花花草草。我家前面有一户人家种着一棵樱花树。这在我当时的认知里可谓是相当稀奇了。
我小的时候看过几部日本动漫,几乎每部日漫里都会有樱花飞舞的美丽场景,这在当时年幼的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微风轻拂,樱花飞舞,简直就是梦里的情景啊,我从未奢望可以在现实生活中看到,直到那年四月。
那户人家的院墙不高,樱花树刚巧种在大门旁边,有一半的树冠探出了院墙,伸到了外面的小巷里。这棵树没开花的时候看起来平淡无奇,棕褐色的树干,绿油油的叶子,和其他的树木没有什么区别。那户人家的院墙实在不高,又刚好处在上坡的位置,每次站在坡上视线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越过院墙,把院子里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那户人家的院子看起来很逼仄,房子也建的不高,普普通通的青瓦白墙的房子,再加上院子里有这么一棵郁郁葱葱的树的遮蔽,绝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显得有点儿拥挤和压抑。
每年四月的时候,那家的樱花便会陆陆续续的在树枝上打着花苞。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留意,因为我错把它当成了桃花。虽然桃花开起来也很好看,但是并不会给我惊艳之感。原因无他,周围的人家几乎家家都种着一棵桃花树,甚至河西还有一大片桃花林,每年开花的时候爷爷总是会带我和弟弟去看。桃花虽然好看,但是看的太多自然就没有什么新意可言。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珍惜,直到很多年之后,在书本上读到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里那句“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小的时候错过了多少美丽春光。
樱花完全盛开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树繁花的盛宴。花儿一朵挨着一朵,花瓣一片挤着一片,熙熙攘攘,满树繁华。樱花不似桃花,一朵一朵开的分明,看上去只觉得这桃花开的精致,就像是大自然精心雕刻的艺术品。而樱花则不然。我第一次看到那满树的樱花时,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樱花开起来是一簇一簇的,在枝头上也是一团一团的,花朵之间成群结队,挨挨挤挤,好不热闹。满树的樱花如同那挂在枝头的粉色云朵,貌似轻盈,看起来又会让人觉得压在树上沉甸甸的。如果说桃花是新鲜的佳酿,清新自然,入口清冽;樱花就像是窖藏数年的美酒,品之醇厚,甘之如饴。桃花可以让人微醺,念念不忘;樱花可以让人沉醉,回味无穷。
我和弟弟总会在上学路上站在樱花树下挪不开步子,仰着脑袋看着那满树的樱花。微风拂过,花束发出簌簌的响声。粉色的花瓣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徐徐落下,有些落在我们头发和肩膀上,有些擦着我们的脸颊飘过,弄得脸上痒痒的。我们脚边是满地落红。初中的时候学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时,老师讲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一句时,我的思绪一下子就飞回了许多年前的那条小巷子里的樱花树下,恍若透过时间的长河与斑驳的光影重新看到了我和弟弟站在樱花树下的那小小身影。
那家的老爷爷有时会看着我和弟弟仰着圆圆的小脑袋而发笑,有时也会笑着问我们:“好看吗?”“好看。”“想要吗?”“……可以吗?”我和弟弟惊喜了,连眼睛都亮了起来。要知道,在我和弟弟当时的认知里,凡是种花之人基本上都像我爷爷一样爱花如命,若是肯让我们摘他养的花,基本上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可以啊,不过啊,我只能给你们一小团团,你们看上哪一团啦?”老爷爷看着我们,笑得开心。可怜我和弟弟仰着小脑袋,找上好半天,却总也挑不出开的最好的那一簇。看这一簇也好看,看那一簇也好看,满树樱花便让我们挑花了眼。老爷爷笑得更开心了:“挑不出来啦?没关系,明天来接着挑,不过你们要抓紧啊,这花的花期可短,要是碰上下雨,那就没得挑了。”然而我和弟弟每天都挑不出来,因为每天总是想着明天会不会有更好的,于是便日复一日的拖了下来。
直到有一日傍晚,春雷阵阵,先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继而便越下越大了。弟弟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无懊恼的说道:“姐姐,我们明天肯定找不到开的好看的樱花了。”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泥土的气息。我们离得老远边看到那棵樱花树不像之前那般热闹了,就像是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变得精神萎靡了一般。满地都是落花,伴随着巷子里的人来人往,许多都被踩进了泥土里,早已看不出前几日的美丽模样。我和弟弟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爷爷站在屋顶的天台上,提高嗓门冲我们喊着:“你们来迟啦,没有花可以挑啦,只能等到明年啦。”
可是等到每一个明年樱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我和弟弟却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说要摘下一簇樱花送给我们的老爷爷了。只有满树樱花如绮,依旧让人沉醉。后来读诗的时候,每每看到“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以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时候,我总是会莫名想起那位樱花树下对着两个孩子笑得开怀的老人,还有那一树绚烂的樱花。而我唯一的遗憾早已经不是当年没有摘到的一簇樱花,而是我甚至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