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咋子会失忆啊?”
“失忆也有很多种,大多都是脑部受到创伤,导致神经系统紊乱,进而出现失忆,但都是暂时的,慢慢的也会恢复根。据你说的,孩子不仅脑部受创,心理也承受了巨大的折磨,这种情况应该是更深层次的失忆,能不能恢复不好说。”
“不过呢,作为医生和我个人,还是要给你老人家说说我的建议。我觉得在她经历了这场梦魇的折磨后,忽的忘记了发生过什么,这对孩子来说是件好事,否则每每想起来,对她的心灵都是不小的打击,会是她一辈子的痛。”
“既然孩子现在记得她仅有的两个亲人,为什么不让已经发生又无力挽回的事成为过往,带着她重新开始生活呢?”
二爷觉得医生的话很对,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孩子出院后,尽量不要让她接触到事发的地方、环境、物品等等,如果孩子接触到的事物让她又产生了不好的回忆,就目前孩子的现状来看,很可能会引发神经性的精神疾病。”
“哎哎,额晓得了,额晓得了。”
“这是一点儿心意,请您收下。”
二爷从裤兜里拿出来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的,塞到了医生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的职责,应该的,你快收回去。”
推搡了好几次,医生没有接,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二爷回来后,看着吴妈和刘玉,只说了一句话:娃子有点脑震荡,休息两天就好了。
回家的路上,望着窗外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我努力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脑根传来的阵阵生疼,什么都记不起来。
穿过芦苇丛,沿着长堤走到尽头,二爷拉住我的手停在了一个院子旁,刘玉和吴妈就各自回去了。
二爷跟他们打招呼,说些谢谢的话。
隔着虚掩的大门,我向里望,空荡荡的院自里一个人也没有,贴满窗花的窗户紧闭着,屋里漆黑一片。
看着看着,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我,身体不自觉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人生有三大错觉,有人叫我,楼上在玩儿弹珠,这一幕好像发生过。
就在左脚踏入院里的那一刻,我清晰地体会到了这三大错觉之一:这一幕好像发生过。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动作,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阵刺痛扎进脑袋,我疼得捂着头蹲坐在地上。
“怜妮儿,怜妮儿!你咋的了,哪块不舒服?”
二爷看着他们走远,忽觉紧牵着的手撒开了,猛地一回头,才发现我已经跌到,赶忙跑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爷,我头疼。”
“不打紧不打紧,咱回屋休息就好,娃儿莫怕。”
“爷,这是谁家啊,怎么感觉我之前来过这儿,但是吧又想不起什么时候来过,就像做梦梦见的一样。”
我和二爷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往门外走。
“这个屋好多年都没人住咯,你小的时候,经常和村里头的娃子们,一起跑来这里玩儿,你不记得啦?”
二爷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反而越攥越紧,看着我紧皱的眉头,豆大的泪珠从他沧桑的脸上奔涌而出。
“爷还记着,有一次,爷喂了一只鸡,眼瞧着就长好了,却被你们给捞去了,爷满村子围着找,转悠几圈也没找见,后来爷就寻到这里来了,开门一看,你们几个吃的欢着咧!可是额娃子揍是疼爷,扯了根鸡腿就塞给爷咧!”
二爷编的故事那么的真实,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听二爷说着,我从脑海里创建他描绘的画面,想着看着,我就笑了,很开心。
那一年我十八岁,那一年,二爷家变成了我家,我家变成了没人再去提起的往昔。
刚住进二爷家的那几天,时常有警车鸣笛停在门口,几个戴着大檐帽的人比比划划和二爷说着话,说着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天警车又停在了门口,不同的是,这次来了一个女警察,跟二爷说了几句,就进了我屋里。
她很关心我,问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还跟我说了一件二爷一直没有回答我的事:我娘是怎么死的。
“苏笑笑死了。”
“呜呜呜……”
跪在娘的坟头,我哭的昏天黑地。
削山的风吹得呼呼响,摇曳的树木把日光割扯的像碎布。
我紧抱着怀里的纸钱,一张一张,撒在坟前的火盆里。
“娘……”
我擦拭着墓碑上堆积的尘土,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刻在上面的字:林岗之妻苏笑笑灵墓,享年36岁。
我死命的抠着墓碑上的字,妄想疼痛能让我记起娘的模样。
我把头埋在坟头宣泄着压抑的泪水,试图哭晕过去好在梦里见一见娘的容颜。
我疯了一样扒拉着坟墓,我不信我娘死了,我不信我的记忆里只记得有个娘,却记不起来她的长相。
那天晚上,二爷陪我在娘的坟前跪了一晚。
那天晚上,二爷原本笔挺的腰杆弯了许多。
湍急的河水像受惊的猛兽,从山上奔涌而下,在山涧来回激荡。
这座孤独的坟头守护着我娘,在天空与高山交界的地方。
“爷爷,”我把头靠在二爷怀里,跟二爷并排坐在山头。
山里的晚风很凉爽,天上的星光很璀璨,山上的景色很迷人。
“你说我娘会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出来看看我呢?”
二爷抚摸着我的头发,抬头看着星空。
“会!”
“娘啊,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就请你向我眨眨眼吧!天上的星星那么多,都那么好看,可是哪一颗才是你呢!”
“娘啊,爷爷说你很疼爱我,请你来我的梦里抱抱我好吗?”
“娘啊,你是不是误入凡间的仙子啊,时辰到了王母娘娘就喊你回去了!那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这里还有你的女儿呢……”
我娘死了,当我在女警察递过来的档案上签字的时候,我才明白,不管我有多么不信,我娘真的死了,出车祸死的,我身上的伤也是这么来的。
二爷签字的时候哭的像个泪人,他挥着拳头,冲着大檐帽们吼骂。警察并没有理会,匆匆忙上了车,拉响警笛扬尘而去。
二爷的烟抽的更凶了,时不时的就指着老天爷咒骂。
村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大街小巷的风声里散播着各种刺耳的声音。
“揍说她是个扫把星吧,你们还不信,克死了爹又克死了娘,留在村里揍是个祸害。”
“谁说不是咧,你瞧她那副模样,跟她傻娘一样,天生带着短命的相。”
去小卖部买东西,店门口一群晒太阳唠家常的妇女,白眼邪眉的看我,朝我身上吐瓜子皮,说着尖酸刻薄的话。
“哎哟哟,你们瞧,这是谁来咯!”
“这不是苏家的大姑娘嘛!”
“啥子苏家,她爹姓林,那是林家。”
“对对对,你不说额都忘了,人家也是有爹的人咧!哎,苏丹红,你娘来,是不是找你爹去咯?”
我咬紧牙关,气的浑身发抖,拿着买好的东西撒腿就跑,我不想跟她们起争执,我也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哎,你们说车祸咋没把这个小狐狸精给弄死呢?还留着她做啥子,祸害人吗?”
“扫把星不把屋里头祸害个遍,她甘心走?你瞧跑的楞快,赶着回屋克她二爷呢!”
“你再说一句!”
心头的怒火终于点燃了我的理智和尊严,抓起酱油瓶就朝说话的人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