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每每听到这首歌谣,就会想到童年,想到外婆家,想到过年。
因为在二十岁以前,都是过年才有机会回外婆家,大概三、四年才回一次,留下记忆的仅有二、三次。
记忆最深的是在1984年的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天很冷。
那一年的冬天,我刚参加完期末考,第二天天未亮,就被我妈催着赶着出发了,因为大舅要结婚。
我家在宁波慈溪,浙北的海边,外婆家在黄岩,浙南的山区。八十年代的交通相当不便利,从我家到外婆家,一路转车坐船,翻山越岭。我爸肩挑背扛着大包小包,我妈抱着小妹,我紧紧攥着大妹,经历了种种磨难,见闻了旅途中的辛酸喜悦,过山岭时,就亲眼见到前面的客车翻下山崖,顿时人间天堂化为修罗地狱。司机更加小心翼翼地开车,乘客们也不由自主地摒息静气,唯恐干扰了司机。终于安全地下了山,大家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满车的唏嘘声,夹杂着劫后重生的喜悦。
二
外婆家三面环山,一面是湖。那不是天然湖,而是人工水库——长潭水库。当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的长途跋涉,坐上开往外婆家的渡船后,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此时满心的欢喜才四溢开来,我和大妹惊喜地交换着各自的发现,我十足老大风范,向她指点江山,传授见闻,小我四岁的大妹满眼是崇拜。
想当年,我可是在外婆家住过半年的,过冬后才被接回。那年大妹快要出生,我爸经常出海捕鱼,我妈"嫌"我碍事,就把我"丢"到外婆家了,为此,我耿耿于怀了好久。
下船后,还得步行半小时才能到外婆家。半路上,我们就被一大群人迎住了,来了好多的舅舅阿姨帮忙拿行李,原来同船上有认识我们的村民,他们走得快,去外婆家报信了。
还未到村口,远远就看见桥边站着外婆,她一把搂住我,泪眼婆娑地说着"囡又长高了",一边又忙不跌地从我妈手里接过刚满周岁的小妹,又牵过大妹的手。"走,咱们回家!"
跨过石桥,就见整个村庄沿山而建,一条清澈的小溪环抱着村子,家家户户,房前房后,满是竹林、桔子林、樟树、板栗树,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儿的。炊烟袅袅,猪叫狗吠,鸡鸭成群,大鹅优雅地踱着步。
一见大白鹅,我条件反射地蹿到外婆背后。当年曾被鹅追袭过,那时我一边哭喊着"救命",一边死命地跑,外婆听到喊声赶紧冲出来,我一头扑进外婆怀里,外婆冲着鹅大声呵叱,鹅才悻悻地走了。从此以后,见了鹅我就敬而远之。
进了村子,我们一路和左邻右舍打着招呼,不时地就有人捧了桔子、花生核桃的硬塞到我们手上,不断地有熟人亲友加入我们的队伍,一起到了外婆家,眼见满院满屋都是欢声笑语。
三
终于安顿下来了,爸妈很快进入筹备婚礼的紧张忙碌中,我们姐妹则跟着差不多年龄的表姨表舅们钻山爬树,挖洞找吃的,那时整个村里,我们仨辈分最小,还没有表弟表妹。
挖洞找吃的,这是我的最爱。
外婆家的山地属于黄泥地,家家户户都有挖洞藏番薯、甘蔗的习惯,相当于地窖。人们随意地在院子、竹林或山脚边挖一个深深的洞,分别藏入番薯、甘蔗,特别是甘蔗,一般要等到过年时,家里来了亲朋好友,才挖出来。一开始我受人指点去挖,后来轻车熟路了,也不打照呼,整天扛把小锄头,东挖挖西敲敲,挖到了就美美地享用一番,多余的自己另挖个洞私藏起来。村民都很纯朴,又多少带点亲沾点故,见我一五六岁的小娃娃,也就放任自由了,也有好事者拿此事逗弄我,说我偷东西,我理直气壮地回复:"我自己在外面挖出来的,是我的!"众人哈哈大笑,乐此不疲地逗弄,我也一如既往地坚定,颇有孔乙己"窃书不算偷"的气概。
大伙儿旧事重提,我不免赧然,但没一会儿,就沉浸在挖掘到宝藏的喜悦中,羞涩之意早已抛诸脑后。
外婆家最诱人的还是桔子,即使如今各地水果缤纷多样,黄岩蜜桔仍占了一席之地,更不用说那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
四
我们到达的时候,杀猪宰鸡鸭的事大都已办完,好戏上锣的重头戏是捣臼舂米做年糕麻滋。
那是极富活力和动感的场面,男人们是主力,女人们穿插辐助。因为将要举办婚礼,外婆家今年要准备更多的年糕麻滋。
一大清早,外婆就蒸了满桶满桶的糯米和梗米。除了外公和舅舅们,附近的叔公、表舅们也都来帮忙,几个石臼一字排开,做年糕的长案摆好,盛放麻滋的圆扁也铺好。
一切准备就绪,男人们就抡开木锤,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砸在糯米上,另一人就在下面蘸了水把粘在木锤头上的糯米捋下来,他们一边抡,一边"嗨——哟,嗨——哟"地喊着号子,一会儿就热了,年青力壮地干脆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干,看得我一点不觉得天冷了。
糯米用来做麻滋,粳米用来做年糕。与宁波的细细长长的水磨年糕不同,外婆家的年糕做成粗粗长长的圆柱形。心灵手巧的人,揪一把舂好的年糕团,做成各种形状,鱼、鸟、兔子,什么样的都有,我捧在手心都舍不得下嘴。
除了做年糕麻滋,还要磨豆浆做豆腐、炸油豆腐、包粽子。
我最喜欢吃豆腐衣,热热的、薄薄的、滑滑的豆腐衣,伴着葱花酱香,一碗下肚,怎一个"爽"字了得。
五
该准备得都准备好了,年也近了,终于等来了婚礼的开场。舅舅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人,敲着锣鼓,吹着乐器,挑了满筐的爆竹、红鸡蛋(用色素染红了鸡蛋壳)、桔子和糖果花生等去了新娘家,又一路吹打,一路燃放着爆竹,一路分发着喜糖等,终于把新娘和嫁妆一同迎来了。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孩子们跳着笑着,一边抢着鸡蛋糖果,一边躲闪着爆竹,而我还要记挂着新娘,时不时回头瞧瞧。
房里屋外都摆满了酒席,亲朋好友都来了,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是吉祥恭喜。
外婆家最盛大的一次过年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每天都是热气腾腾地、欢笑着地,外面白雪飞扬,屋内众人围着火塘团团坐,聊得热火朝天,小阿姨往火堆里扔了花生、芋艿、土豆和番薯,还有裹上纸糊好黄泥的年糕块,很快,香气四溢开来,我们抢着往火堆里拨拉好吃的,懵懂的小妹步履蹒跚地也来凑热闹,伸出小手去抓那红红的火,被热气一灼又缩了回去,然后疑惑地瞧着我们。
真希望假期再长一点,可是返回的日子还是来了,外婆送一程,再送一程,直到船驶出好远,她的身影还在。
如今,再也见不到外公外婆了,他们都已在天堂,又到了腊月,外婆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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