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注意到那位老人的那天,天空晴蓝万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加了醋的豆腐脑,突然就听到陌生又熟悉的二胡曲。
二泉映月?
向窗外张望着寻觅,店铺里打工的小哥哥正巧走近:“找什么呢?”
“有人在拉二胡。”我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他了然。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有时候来门前拉一拉,就坐在花圃旁边,自己搬了个马扎。”
若有所思的点头,我再向声源处看,只瞄到一角藏蓝色的衣袖。
2、
两日后我终于正面撞见了这老人。
吃完早饭出了店门,我回头看看和店里的女孩正闹得开心的小哥哥,暗自懊恼。绕过那片花圃,一打眼就看见摆好起势的老人。
他阖着眼睛,眉心微蹙,拉了两个音后渐渐舒展,只是眼睛仍然紧紧闭着。他整个人像是随风而动,又或许他本身就是一阵风,张扬而内敛,磅礴而低迷。这种气势应当配千军万马,却被一股隐忍牵绊,汇成了二泉映月。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勃勃生机。
3、
竟然听完了整首曲子。老人终于微微睁开眼,释然沉重的叹气,仿佛这一声叹息又是一个故事。他开始着手收拾,我才注意到,他身前的地面上没有盛放钱币的碗或盒。
我把捏着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4、
老人耷拉着眼皮,只望见我的手就重又把目光垂下去。我蹲在他面前,想了想。
“爷爷,刚刚您拉的曲子是《二泉映月》吧?”
沉默。
“您拉的很好听。”
沉默。
略有尴尬,我看看周围,决定厚颜无耻一把。
“可是,这首曲子,应该是哀婉的,缓和的。您的手指下流出的琴音,有点过于高亢激昂了。”
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老人啪嗒一声盖上箱子,抬眼不屑又迷蒙的瞅我。
“你懂琴?”
5、
他的琴声有多顺畅清越,他的嗓音就有多干涩枯哑。
甚至被惊诧的微微失神,我措手不及随着老人站起身:“我也会弹琴,不过学的是古筝。”
定了定,不好意思的歪头笑:“不过,我也总是弹一首《渔舟唱晚》。”
6、
“是么。”
默然良久,老人轻轻开口,似笑非笑。
7、
那天之后,每次我再去这家叫轨迹的早餐店,都能在茶余饭后遇见这位老人。
他依旧还是只拉一曲《二泉映月》。
渐渐的,我们聊的内容开始多起来。其实他仍旧寡言,只是面部表情生动了一些,不再限于抬头望低头避两个动作,也会在我说到有趣的事时,勾一勾嘴角。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8、
外出旅行了一周,凌晨两点半回到家里,到底没起得了床,去吃一碗豆腐脑。
反正也追不到小哥哥了。
但是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次日早晨,我在一众食客惊异的目光洗礼中,余光瞥见小哥哥和女孩浅笑和谐的身影,咬牙切齿的倒光了桌上的一瓶醋。
9、
抚着腮推门离开,我自己都未发觉,下意识的寻找琴声。
今天,怎么没有听到《二泉映月》?
想着或许是老人有事没来,但也总难忽视心间那一缕不安。我带着奇怪的情绪回家,突然开始期盼第二天。
因为那琴声,因为那老人。
10、
一连三天,我连一角藏蓝色的衣衫都没见到。
“嘿。”本来不愿意再和小哥哥打招呼,奈何这店里我最熟的就是他。“知道那个拉二胡的老爷爷哪去了吗?”
“他?”奇怪的瞅了我一眼,小哥哥回头冲着女孩笑:“五六天之前在门口,被大货车卷到车底下了。”
“二胡碎了一地,血都渗进砖缝里。”
“还是拉那首二泉映月。”
“你没来的那几天,他还来问过。”
11、
小哥哥没骗我。
砖缝里还有红色的印记。草丛里还有二胡的碎片。
再找下去,我怕见到白色的骨头。
所以我离开了。
12、
为什么只弹二泉映月?
为什么只弹渔舟唱晚?
13、
懂得的人,聆听的人,一个就足够。
所以,最合适的曲子,最应当弹奏的曲子,最能无言交流的曲子。
一首就够了。
老人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不是一个好的聆听者。
14、
天空晴蓝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