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古来事世如流水,算来一梦一浮生。
你在亲自纵火红莲漫天的宫殿里,听墙木断裂的声音,浓烟涌进鼻腔,高温使你难以睁眼,蜷缩着躲进了木柜里,想着日后尸骨难寻,定让那人如鲠在喉,或许这是你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了。
这一场博弈,你终是输了,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古枯,焚尽光明与黑暗的业火,亦是焚尽了你的一生,史书上那寥寥几笔,那便润色成为历史难忘的悬案,如此,至少后人可知那人的帝位并非名正言顺。
也许,若无那一场博弈,你应亲昵的唤他一声,四叔,像所有小儿一般与之嬉闹。
也许,你和和睦睦带着几分欢喜,会向他讨教兵法,问尽权谋霸业之术。
也许,你会与他一同陪在皇爷爷共享天伦,一同入朝争辩时势策论。
可世间不允许有假设,亦不会悲悯你的仁慈,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便你一再美化那人的形象,可他穷兵黩武,重刑酷吏,攻于心计,你与之相比,实在太过纯粹。
你怜悯那一脉血浓于水的亲情,却又不忍蕃王自立威胁朝廷安稳,听从三位夫子之言却触犯了他人利益。
你深知儒家大义决意改革刑法,以德治国,却让他日后以此为由起兵反叛。
你知晓放虎归山之弊端却仍旧让他的子嗣归家,自此他如虎添翼一步步兵临城下。
世人谓你为明惠帝,大抵是因你太过仁慈,太过于亲睐儒家仁政而过于理想,太过于犹柔寡断而过于盲目,亦或许你自己亦不懂得如何治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千疮百孔的时局让你无可奈何,三位夫子的教导亦只是遵从于书本,而你自幼锦衣玉食而无所实践,皇爷爷的离世,将你推上这宝座,而你措手不及。
洪武十年,你降生于世,母亲吕氏虽是太子侧妃,可你锦衣玉食父母健在已是满足,加之皇爷爷的疼爱让你对世间种种坐拥在怀,闲来无事提笔赋诗煮新茶。
而你的四叔,虽是皇族子嗣,十岁之龄便随军队在边远之地风餐露宿,征伐沙场,弱冠之年才得以回到京城,一身伤痕才铸就功勋。
洪武二十五年,父王朱标病逝,因着嫡长子继承制的原则,母亲被立为正室,而你亦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孙,一夕之间备受尊崇。
而你的四叔,燕王之称并非只因其血脉,来缘于他在战场上的功绩,他在朝堂之上的应答如流,他在百官之中的铁血面容。
你自出生时,不需努力便轻易夺得了他想要的一切,不需争夺便坐拥他费尽心思保护的万里山河,他是极不满的,自皇爷爷去世,那一场博弈便开始了,你措手不及,而他却蓄谋已久。
你曾忧愁父亲的疾病,随侍左右,不离寸步,日渐消廋,许是那时你才懂得离别真正的意味。
他自小离家,征战杀伐,见惯了身首异处的景象,看尽了机关算尽的人心,在世间漠然而过。
你曾在黄子澄、齐泰和方孝孺三位夫子的教导中知晓刑罚之弊,你心怀悲悯再三考虑终是以利民而实事。
他一人坐拥一隅,杀伐绝断尽数掌握在手中,不容质疑,一声号令,服之者众,天下之大,莫敢不从。
你随父亲心怀悲悯,生性温柔,遇事以黎明百姓以先,处事大方而知礼节,温文儒雅。而他却是杀人不眨眼,血流成河而不择手断,为巩固地位与徐达之女成婚,为笼络人心大肆宣扬道衍之理论,为起兵反叛而宣称自己是皇后之子四处散布谣言,如此心机与手段,涉世未深的你自是比不上的。
靖难之役,那三年的浮尸百万,流血殍橹,落笔在史书之上,寥寥数字。
你站在城墙之上看不远处的旌旗飘扬,看身旁将士身负重伤却宁死不屈,看自己一身华服可怜又可笑,是啊,你终是输了这一场博弈。
或许,你不该太过仁慈,不该放虎归山酿成大祸,或许你不该如此悲悯,早该重用武将以防国之内乱。
山河有殇,国亦安康,君主易位,只是阵痛,而你终是在这痛苦中消亡了。
一身华服随着烈火逐渐消弥,身上的灼痛愈加剧烈,你蜷缩着回想了这一生,大抵无怨无悔,只是那人严刑重罚,想来你活着即便让位亦不得善终,不如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了此一生。
已凉天气未寒时,君问归期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