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人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老刁死了,听起来极不浪漫,与死亡对应的无知无觉繁衍了死亡的恐惧。关于人死后究竟会到天堂还是去地狱,我跟老刁曾经有过一次认真的讨论,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相信死亡与消逝之间的绝对联系。

老刁并不与我完全相反,但他角度奇异,讲起了死亡的终点,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是人类对恐惧的美化。他不相信天堂,也不害怕地狱,但坚信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老刁死后第二天,我把肥咖安置进了杨东的出租房。叮嘱每天按时喂粮后踏上了前往五云山的旅程。此事听起来十分荒唐,我至今还记得杨东惊诧的神情,她问我到底有什么事比挑结婚戒指更重要?

她租的公寓在十九楼,门外有一个回形连廊,我常常蹲在那里抽烟,然后把烟屁放在铁栏杆之间,每两个栏杆之间放一个。我与杨东已经在一起三年,婚事板上钉钉,只差一个仪式,她在一家商场的品牌专柜卖香水,如果有会员卡可以打九折,大部分人可以在第一次购物时免费办理一张。销售业绩好的话,她会做咖啡味排骨。

我拿着盒子出门的时候,杨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平静,我知道你在外边儿抽烟,她说,每次都是我把烟头儿清理到垃圾桶的。

我没有回望她的表情,但隐约感觉到一种目光的追随。这些年的杨东,眼睛好像已经不如早先那般清透了,变得锐利有神,好像可以刺穿任何谎言。

我跟杨东是在一个人的生日认识的,8月26号,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怀抱着一瓶欧兰的香水坐在学校门口的石凳上,几只鸟在低空狼狈地飞过。那瓶香水就是杨东卖给我的。

那天我坐在雨里,最开始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如果有人来围观效果更好,那么在围观的人群里也许会出现那双眼睛,这种愚蠢的想法仅存在了几分钟就宣布失败,因为根本没人在意一个自愿淋雨的傻瓜,很快我就发现,我其实并不是在雨里,而是被无数的线包围,我也不想就那么一直坐着,只是大雨始终缠绕着我,像是铺天盖地的丝线要将我永远地缝合在石凳上。

她不会出现,即便那天是她的生日。在此不久前我曾经见过她一次,企图是让她在生日这天与我单独约会,但事实上效果不佳。

我们只是一起学画画的朋友。她总是一再强调这种关系。而我想到的是我的一百零八张画像,每一张都有她笑的样子。除此之外,每张画像我都用不同的角度和手法展现了那些我教过她的技巧,以免被她遗忘。我从不觉得我们只是艺术课上认识的朋友。

一百零八天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但很快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烟消云散,那个十分隐秘的平行世界就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崩塌进行得很快,长时间的痛楚酝酿出了我它彻底的遗忘。此后我常常作画,但大多数时间都是随意开始,草草结束,有时候集中精神画完开头,但最终又毫无想法地信手涂鸦,从未作出过任何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我知道她考上了那所不错的学校,几年后我在房产公司做中介的时候还见过她,当时我眼前出现的是那个站在楼道里流泪的女孩儿,看起来十分无助,因为成绩不佳,又无法融入集体即将面临退学。

这样的画面一闪即过,真正站在售楼处的她已经不太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她跟一个穿着西服和牛仔裤的男人一起挑中了一套刚开发的新中式别墅,看见我的时候像看见了一个老朋友,我记得她拍了我的肩,说有机会去参观她的画展。我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孩儿。

画画是一个通道,偶尔我会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没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个通道。仔细回味发现无不正确之处。

我跟老刁那次对生死的讨论就发生在我跟她见面不久之后。我还记得那是我找到新工作以后第一次跟老板争取到一个双休,老板的神情十分奇怪,看起来像是有人触犯了天条。

那天老刁说有消息告诉我。她出车祸的地点就在我跟老刁当时喝酒的酒馆儿附近,酒馆叫山竹村。山里的初秋很凉,大雨把血迹扩散成片, 焦灼的尾灯闪烁其中。救护车离开以后。雨水依然打在我的身上和脸上,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或者说是解脱。像是刚刚窝在车里被方向盘挤压变形的人是我一样。救护车会让一切都得救的,我告诉自己。

车子还在山上盘行,发动机传出闷响。有时候我会害怕车子忽然坏掉,比如刹车失灵或者其他什么的。杨东没有打来一个电话,也许肥咖已经让她头痛不已,那是一只不太好对付的猫,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严震慑,它会觉得全世界都是它的领地,也许它会爬上杨东的床,并且对杨东进行驱逐。

除非扔给它那个盒子,很长一段时间,老刁当年给我的盒子已经沦为肥咖的玩具,按照杨东的判断,老刁这种神经病,做不出什么正常的事,盒子能充当玩具已经发挥了最大价值。最开始我也试图用一些暴力手段去打开它,但看起来效果不佳,加上盒子外观精致,造型轻巧,实在没必要暴力摧毁。如果不是老刁的死,也许它偶尔还是会出现在猫砂盆里。

老刁的位置在五云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那是他生前一直工作的地方。至于做什么工作,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人说他着了魔,整天钻在屋子里不出门也不见人,对着一口枯井发呆。但老刁给我的信里显示,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并没有提及那口井,也没有详细描述过自己的生活。但从他联系我的方式看,他已经很久不用手机了。

车子开上盘山公路以后,车上的人已经睡了一半儿。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选择睡觉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我始终盯着手里的盒子,好像老刁已经与其合二为一。在我心里,老刁不会真死,最起码不会比我先死,此前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朋友,表面上确实与极要好的朋友无异,但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像慢性疾病一样缠绕着我。

时间改变了很多事,但唯一没有被改变的就是他,那种执着和固执,即使远在天边,也时刻随着那些沾满泥土的信件输送到我眼前,而我会为此付出 一点点钱财。老刁一死,我和杨东吵架的原因已然消失,而且如今的杨东脾气也柔和了很多,大概是因为不仅不需要给人试香水,收入提高,手下还多了三个可以分忧的女孩儿。我去找她的时候经常是一个叫做普兰的人接待我,然后告诉我杨店长去了哪里,要等一会儿才回来。其余两个女孩儿都在各自玩手机,三个人都长得十分标志,但气质远远不及当年的杨东,那时我走进商场不仅一眼就注意到她,而且十分相信她手中的香水不会出错。

真正接近过她才知道那种感觉的来源,每个晚上她都要将那套黑色西服套装熨得服服帖帖,仔细别好胸牌,为了保证穿在身上时胸牌依然端正,角度拿捏十分刁钻。有时候这套操作会让人觉得第二天她要去参加国际会议,而不是站在柜台前介绍香水的残留的后调。

如果那个叫普兰的女孩儿上班前能够擦擦皮鞋就好了,普兰从一个叫大郊的地方来,鞋子上永远有各种各样的污渍,所以尽管她的五官十分灵动,但配合上打绺的头发,和一塌糊涂的皮鞋,永远会让人觉得他们柜台里的香水不会超过一百块。她很听杨东的话,但倒转时间,就会发现那只是一种表面功夫。

我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下车。太阳在地平线上做最后的挣扎。五云山像是沉在一片红色的血浆之中。风很冷,跟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十分相似,只不过没有下雨。

我走进老刁居住的房子,简陋得难以言说。

老刁在给我的来信中说,他改造了一处院子,几乎没有花费一分钱。现在看来此话属实。那房子让我想起了一种茅房。

院子中央有一口井,周围丛生的杂草已经变黄,我想到无数个日夜老刁都对着这口井发呆,就不由地走上前去一探究竟。井很浅,井底已经干涸,除了几片垃圾以外什么都没有。

夜晚来临以后,世界变得无比安静。我躺在老刁曾经睡过的床上,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种清脆的水声从耳畔经过,一直流向门外,院中的井口被月光填满。我趴在井上,井中出现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井中的人说,

你在找一把钥匙。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投入井中,水声传来回响。

我委屈地坐在地上,眼泪竟然簌簌流下。

水里的人影被风吹皱。很快又平静下来。

我见过你的朋友。他在这里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你。

他说你应该是他人生中难得一遇的朋友。

我坐在井口,陷入一种空洞的悲伤。

他说你们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敞开心扉,畅谈各自的想法,最后一次聊天是关于生死。他跟我讲起皮塔山的经历。

皮塔山三个字让我陷入紧张与虚幻之中。

在那场车祸当晚,有人告诉了老刁一个关于黄金的消息。

位置在皮塔山,说是埋在一棵长着三个枝杈的树下,树像三叉戟。当时的老刁一本正经。

我拿出地图,让他标注出来。

他却大手一挥,表示这种地方地图上找不到。

那线路呢?最起码你要告诉我它在哪个城市。

不需要,你只要在明天下午两点准时到码头,带一把锹,跟我上船就行。船会把我们带到终点。

听起来像是穷疯了。

老刁走的时候回头说,谁不是穷疯了呢?也就是那天晚上,那108幅肖像的主人被夹死在方向盘与座椅之间。安全气囊出现了偶发性故障。我在山中的公路上目睹了这场人间惨剧。

去不去皮塔山,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我几乎连一分钟都没有思考,第二天早上八点,我负责布置售楼处新到的气球和鲜花,原本是包给第三方公司做的东西,最后又开始开源节流,落到部分员工手里。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第一个报到,并且在工作群里发一张正在整理的照片儿就能得到二百元红包。李冰就是这样做的,李冰是老板的表哥。

那天我六点半就收拾好东西,在太阳出来前坐上了去往售楼处的公交,22路总是十分准时,坐了这么多年,车子在哪个路口转弯,在哪个路段颠簸,在哪里频繁停车,我都一清二楚。走过胶东湾站再经过两站前方就是一片坦途。我喜欢坦途,有一种车的名字就叫坦途,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足够的钱去供养一辆,我坐在车上,太阳从东方一点点升起,天光越来越亮,我从来都没有过这么欢快的感觉,尤其是在去售楼处的路上,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经历。

到达售楼处以后,我把鲜花拿在手中,凑近圆桌旁边空荡的花瓶,拍了一张正在插花的照片。

几分钟后,我在公司的库房找到了一把几乎全新的铁锹,手柄非常舒适,铲起土来也得心应手,我曾用它给客户的后花园铲过狗屎。在赶往码头的路上,老板在群里派发了专属红包。我想我终于在李冰之前领到了这个红包,只要我想,总有一次会比他早。但红包的金额只有50。

船不大,船上只有我跟老刁两人,我反复检查过船身后,决定随老刁启程。

一路上老刁负责把控前进方向,我负责观察四周情况,尽管有时候会有海鸥飞过,但天气总是阴沉沉的,出发的第五天,我开始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但老刁看起来仍然十分悠然,好像始终坐在春天的湖岸边垂钓。

由于紧张和恐慌,我开始了长久的沉默。又过了两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还要多久?

什么还要多久?

还要多久才能到。

快了吧。

后来我一直躺在船上,因为一旦站起身来,一种无名的怒火就会燃烧。我很担心自己会跟老刁产生肢体冲突,那样对我们两个都没有太大好处。

老刁一直沉默地背对着我。

直到我开始让自己沉浸在对于过往的回忆里,那时候我觉得大概率我会葬身在茫茫海水之中。一个原本就十分愚蠢的决定,决定了另一个愚蠢的结果,我的一生将在碌碌无为之后葬身在无人知晓的灰色海水中,但到此为止我都没有见过蓝色的大海。

我想到了那瓶香水,味道十分低调,喷洒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气息,杨东的脸在那片短暂的水雾之后出现。当时我并没有在意。我并不爱杨东,那样的场景却一直深深种植在我的脑海之中。也许我可以凭借这几秒的好光景,跟她一直生活在一起。

杨东成为门店负责人以后,变得十分忙碌,为了把自己的管理变得更加温情和人性化,有时会把那个来自大郊的女孩儿带回家,原因多种多样,动机基本就是表示对一个十九岁独居女孩儿的担忧,我偶尔会跟这位普兰小姐撞面。每次都想提醒她擦一擦皮鞋。

后来杨东的柜台销售任务增多,其余两个女孩儿都闻讯辞职。只剩普兰还在坚守,事实上我认为普兰坚持的意义不大。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推销的女孩儿,所有的产品介绍都包含着一种强颜欢笑的难堪。但杨东认为她是一个可造之材,最起码人看起来十分老实。不会在短时间内顶替她的位置。

杨东的话对了一半,后来我替杨东送她回家时,她在车上显得十分局促,下车的时候好像早已无法忍耐一样焦急地说想要告诉我一件事。

两天后我在柏曼酒店的门口看见了杨东的车。身后尾随一辆黑色沃尔沃。

我不爱杨东,我想。后来,普兰偶尔会到我那里去,不工作的普兰看起来比平时灵动许多,像重装系统后的电脑,不再卡顿死机,变得十分灵敏,我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的时候她会主动索吻。

这种关系在一种遮遮掩掩的隐秘氛围中,变得让人沉迷。偶尔我会给普兰画画,但总是画到一半儿就不再理会。

杨东问我怎么总是不到她那里去,我就说工作很忙。

你现在还有工作可做吗?她已经不认为这样的话可以伤害到我了。

那时候我刚被一家房地产企业扫地出门,还没有找新的工作。部分吃喝费用要靠杨东支撑。每天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晾在阳台。但抱着普兰的时候,蓬勃的欲望就会复活,它们填满大脑,扫除空虚,消灭紧张,心底那种隐秘的绝望也在一片一片闪现的空白中彻底消失。我不再担心明天的到来,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见证末日的好奇。

那种堕落感让我沉迷,我想我的人生似乎一直在不停奔跑,但游戏规则又过于苛刻,稍有不慎就要吃到红牌。难道这他妈公平吗?我的简历像刚毕业时一样被当成废纸,似乎过去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如今的毁灭。只有抱紧普兰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有幻灭的迹象。

与此同时,我也一直在等待杨东的发现,让一切都走到山穷水尽。那时我又该怎么做呢?我甚至十分好奇。

可惜直到普兰回到大郊,杨东也没有发现我们的关系,她的麾下又招募到两个十九岁的姑娘,她说她要好好调教。不能再让她们成为普兰一样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普兰辞职时,给总部写了一封邮件,涉及杨东的内容基本上是揭露和批判。只不过到了一个叫sara的人那里就被拦截了下来,sara就是那个沃尔沃车主。

我不爱杨东,所以不必深究。但躺在杨东身边的时候,那辆黑色的沃尔沃总是出现在我眼前。那个叫做sara的半洋毛子是否也像我一样亲吻过杨东的嘴。这样的思考让我不得不推开她。以避免那张狒狒一样的男性面庞凑近我的呼吸。

我又想到了那108幅画,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垃圾站一点点腐烂,时间会让很多东西变得不重要。

有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就在我决定每天护送那个叫林智杰的女孩回家的时候,我在卧室的墙上挂上了一副《船长》,那是一副草根油画,师出无名,船长昂首立在船头,像是驾驭着一匹好马,海浪在船底卷出应有的汹涌的弧度。气势十分恢宏。

在当时的绘画班里,我一直是沉默的存在,我喜欢沉浸在对于一幅画的思考和描绘之中,以确立我和世界真正的联结。那是真我出现最安全的地方,是我一笔一笔搭建出来的平行世界。

而那时的林智杰总是陷身在各种无聊的斗争中,在我看来那种状态无异于恶鬼缠身。我对别人的事情一般不做过多关心,但看见林智杰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尽头流泪的时候,忽然很想用画笔记录下来,我想让其成为平行世界里真实的风景。那样的画面可以成为任何故事的开端,过程和结局。

我十分果断地扮演起一个护花使者的角色,第一件事就是改变她糟糕的画功。我像培育一株幼苗一样精心呵护她,一点一滴灌注自己对于画画的理解和技巧,让她把所有精力投入在画笔之下,不去在意那些人与人之间无聊的斗争,最终融入没有干扰的时空之中。

百年之后谁会记得两个女孩儿之间关于一把椅子的争吵?但你的画会成为你存在的证明。

她对我的话有时候认真回应,有时候一笑置之。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存在了一种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的信任。

特殊招生的消息传来后,林智杰成为了我的绘画模特,绘画过程在学校的一个杂物间进行,我提前买好了门锁,以保证不会有人突然闯入。

阳光通过失去玻璃的窗口穿入,在破烂的桌子和书架之间选择了已经布满灰尘的老旧沙发,沙发上的胴体在其照耀下发出一种白亮的光芒,灰尘在四周缓慢滑落。

很遗憾,我没能用笔记录下那一刻,因为林智杰在不久后告诉我,时间紧迫,也许感受要比记录更加深刻。

那时的她表现出的急迫与不日后她否定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状态十分相似。

打开门锁的时候,我决定把特招的指标让给她。

她说画画是她的通道,没有人比她更需要这条通道。

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那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我想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而且人生还有很多机会。

我在迷蒙中感觉船撞到了什么东西,起身以后老刁已经站在岸上招手。

我们到了,就是这座山,皮塔山。老刁的自信如同空穴来风。

登上岸的时候,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在我旁边。

我跟老刁认准了一棵看起来像是三叉戟的大树后开始挖掘。

挖到大约一米深的地方,手中的铁锹顶住了一个十分顽固的东西,老刁立马俯身进行勘查,最后只发现一块石头。

我就知道,黄金怎么可能埋在这么浅的地方。他很快就忘记了刚才期待的情绪。

但铁锹却因此拥有了一个真实的豁口。

我扔下铁锹,绝望地环视着四周,视线范围内至少十棵以上的树木看起来如同三叉戟。

你怎么确定这棵树就是三叉戟?

边挖边看。

我躺在一边儿决定罢工,你知道吗老刁,如果你这样跟一个老板汇报工作,他连狗屎都不会让你铲。

老刁默不作声,人已经在坑口看不见了。

到了晚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找到了。

我从土坡滑到坑底,老刁指着一块儿皮一样柔韧的东西说,上面有字。

这里有宝藏。

那块儿皮一样的东西边缘已经残破不堪。但字却还可以辨认。

这里有宝藏,看见了吗,这里有宝藏。

我走上土坡,开始准备回程的东西。

老刁对此十分不解。

它就是三叉戟,我说的没错。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它真是,宝藏已经被人挖走了。

你怎么知道更深的地方没有黄金?也许他们带走的只是冰山一角。

我开始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事实上每一次我都说对了不是吗?

坑里传来老刁的呼喊。

在铁铲即将罢工的时候,我们终于挖到了一个箱子,跟想象里海盗船上的宝箱几乎一模一样。只可惜打开以后,没有任何宝物。

那时的风好像变得十分干燥,混合着土味几乎让人窒息。

老刁还是执着地研究着看起来毫无价值的箱子,一点一点清理其中的泥土。

杨东还在等我。我对老刁说,这几年你都没有找过女朋友吗?

找过,

谁?

普兰,在大郊,你不认识。

我快点儿想结束这个话题,但老刁没有结束的意思。

也许杨东认识她,她也在城里卖货。

香水,只不过做了一段时间就不做了。

为什么?我一直对普兰忽然离开的原因保持好奇,包括她当时对我的情感。

她说自己受不了那种环境。她的上司不过就是一个管理三个人的小角色,但喜欢装模作样。

那个女人靠一个老板养着,但老板是有家室的人,所以她自己又养着一个未婚夫。更搞笑的是,那个男人整天端着艺术家的架子,其实什么也不做。

普兰当时这么跟我说。

开始我以为他真是个艺术家,但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十分彻底的草包。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老婆跟一个半洋毛子搞在一起。

不过后来我跟普兰分开了。因为找宝藏的事。她说要是真的找到了,我们还有机会,我挺喜欢普兰的,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有新发现吗?

在箱子的底部,老刁找到了那个后来被肥咖当成玩具盒子和一张地图。

盒子紧紧封着,但质量很轻,摇一摇似乎空空如也。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应该去找这个盒子的钥匙。

为了表示坚定的决心和朋友之间极大的信任,老刁把盒子交给我保管,而他自己则要去五云山寻找钥匙。

此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彼此,我还是像从前一样会从不宽裕的收入里,拿出一小点儿寄给老刁,如同养着一个看不见的人。直到老刁的死讯传来。

你相信那个宝藏吗?

井人说。

只有找到钥匙才有机会知道。我回答道。

月亮散发出一种罕见的光亮,井中的水忽然变得清澈透亮。井底的场景带来满身寒意。

8月26号的雨水再次打在我身上。在认识林智杰后的第八年,我依然坚持每个生日为她画一幅画像,大部分是通过自己的想象,但每一张都完成了,而最后一次,也就是在售楼处见面后。我终于约到了她。我告诉他有人要买她的画。

那辆红色的汽车此时就沉在井水之中,车门已经残破不堪,它半倒转着身子呈现出所有变形的骨骼,而那把钥匙就插在头部中央。

我跳入井中,井水淹没了我的口鼻,方向盘猛然击中胸口最脆弱的部位,我挣扎着拔下钥匙,插在手中的盒子之上,井水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我的呼吸,直到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一切旋即消失了。

杨东的照片从盒子中的款款滑落。

回家以后,肥咖已经在屋子里标记了无数领地,我必须在房东敲门之前把屋里的异味清除。

肥咖该做绝育手术了,杨东发来信息。

我早知道她会对肥咖忍无可忍。那位sara对猫毛过敏,普兰告诉过我。

明天我就带它去绝育。戒指你看了吗?

已经选好了。

老刁死了,被盘山公路上的高客撞死了。听说那天他要给一个外地的朋友寄信。刚走上公路就被车撞了。

离开五云山的时候一个村民告诉我。

这些话反复在耳边重复。

我拿出画笔想要记录梦中那把钥匙,但跟往常一样,只画出了一半。我想老刁一定是留在了什么地方。但那里并不能为人所知。而我会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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