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两个成语,“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大家都很熟悉,也知道其寓意。
“过河拆桥”本来是很损的了,“卸磨杀驴”则比它更加狠辣。
你看,小毛驴辛辛苦苦给你工作,兢兢业业帮你拉磨。
现在,小毛驴卖完了力气,你享受了收获粮食的成果以后,它却还得把命搭上。
可见这个小毛驴的主人,没良心到了极点。这个宰驴的人,实在是狠毒、残忍、背信弃义。
而这个小毛驴呢,不可谓不惨,不可谓不悲。
我想,汉代功高盖主、蒙冤而死的淮阴侯韩信,对此一定深有体会。
当他在云梦,被刘邦抓起来问罪的时候,他就成一只待宰杀的小毛驴了。
虽然据考证,驴是汉代才从西域引进的家畜,韩信死时还未普遍役使,尚不知有“卸磨杀驴”之说法。
但是这位受过胯下之辱的将军、楚王、淮阴侯,在惨遭“卸磨杀驴”时,还是发出了“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类似的感慨。
刘邦立国,张良、萧何、韩信最有功劳,韩信的战功甚至更显赫些,所以,封楚王。
可韩信做了楚王后属实有些飘了,恃功而骄,做了许多狂妄逾越之事: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
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他在巡行县邑时,还时常带着前呼后拥的甲兵。
看看,这是一个臣子能做的事吗?
也许楚王韩信觉得,身上的征尘,胸前的勋章,都是他狂妄的资本;
赫赫的战功,彪炳的资历,与刘邦起事时的交往,是一份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的本钱。
其实错了,他忘了皇帝是“唯辟作威,唯辟作福”;
他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他忘了刘邦已是可以随便“予取予夺”的天子。
功臣再大的本钱,也没有那位可以杀你的本钱厉害。
很快就有人向刘邦密告,说韩信存谋反之心。
刘邦一想,楚王不但善战,还有实力,更有地盘,为防激则生变,就接受了间谍头子陈平的建议。
于是刘邦假作天子巡狩,会诸侯,放了一个烟幕弹,趁此机会将韩信擒获,把他缚在囚车里,押回咸阳。
韩信没料到刘邦会来这一手,半点旧情不念,悲愤之下,这个阶下囚扼腕长叹:
“果如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这句话虽然不如“卸磨杀驴”精练简洁,但可以想象韩信说这话时,一定很气愤,也一定很懊悔。
气愤的是刘邦竟以如此卑劣无耻的手段,绝情地对付自己这个共生死的战友,打江山的伙计。
懊悔的或是当初没有听蒯通的话。
如果揭竿而起,自立门户,刘邦也许坐不成江山,说不定现在和他平起平坐。
蒯通就是他说的“果如人言”的那个谋士,当楚汉相争未定局时,他曾经跑去向韩信进言:
“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
遂建议韩信“参分天下,鼎足而居”。
可韩信如何决策呢?他是这样对蒯通说的:
“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以事,吾岂可以乡利背义乎!”
一个政治家、军事家竟然说出这种话语,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政治家在决策时,要是掺进了私人因素,无有不败的。掺得越多,败得越惨。
早年,楚汉相争时,韩信曾经批判过项羽的“妇人之仁”,结果他自己却感情用事。白白错失了与刘邦项羽争雄天下的机会。
韩信是位了不起的军事家,在用兵上,多多益善,完胜刘邦项羽。
但在政治上,他却矮于刘邦太多。为啥?
因他能“载人之患”,“怀人之忧”,“死人以事”。
此性情胸襟,作为一条汉子,绝对够格;
作为一个朋友,天下难寻;
但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六十分都打不到,根本就不及格。
刘邦可跟他不一样,刘是一个纯粹的实在的高明的政客,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
他的政治才能,是韩信无法企及的。
而且,做为一个领导人,为了维护他的政权,他不会像汉子似的讲义气;
做为开拓者高祖,为了巩固他的江山,更不可能像朋友似的讲交情。
何况从一开始,刘邦就对韩信十分防范,百倍警戒,从来也没有放心过。
哪怕韩信为他南征北讨,立下汗马功劳,将他推上九五之位。
但对不起,如今坐稳江山,就要收拾你这样功劳大,但不让人放心的元勋了,也不惦念往昔为他拉磨的历史了。
这也不仅仅刘邦如此。
所以韩信的结果是:因策划陈豨兵变,并从中应合,被吕后镇压,夷三族。
尽管刘邦曾允诺韩信“顶天立地于汉土,绝不加兵刃于身”。
后刘邦征陈稀归来,“见信死,且喜且怜之”。
这个“喜”,证明刘邦早就想除掉这个心腹之患,假惺惺做出“怜”的样子,也是猫哭耗子的表演了。
一代雄杰就此陨落,我为之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