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所恩养的文字精灵炸了群,受惊的文字精灵们飞的飞,逃的逃,钻天入地,刹那间不见踪影了。醒来后,我怅然若失。
我出生在一九五九年,一个物质和精神都极度贫乏的年代。童年的记忆也只是些零碎的新奇与感动,犹如在荒寒大自然中闪烁的点点荧光。然而,我的生活不期然间起了变化——邻家大伯从远方的大学回乡省亲,送给我一本字典,并且告诉我:“字典是一个神奇的国度,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可爱的精灵,你要学会恩养它,做一个好国王。”
从此,我的生活与众不同了。
我所有的上衣里襟都有一只肥大的口袋,是母亲特意为我缝制的,我把字典藏进口袋,胸脯也因此比别人高很多。当小伙伴们在泥地里玩耍时候,我掏出字典看,引得小伙伴们一片羡慕嫉妒恨。从小学到中学,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记,背下了整本字典,连每个字下面的词条都没放过,使我在学习上得心应手,作文也因此常被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读。这引发了我的文学梦,我的文章开始零星地出现在报刊杂志上。虽然稿费微薄,但我却因此收获了爱情,我现在的妻子就是我工农兵大学的同学,因为文学的缘故,她走进了我的生活。她说我的文字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像精灵的舞蹈。这让我暗自得意。
我所读的大学虽然在大山深处,但在那个动乱年代,势必不能独善其身。大伯是大学里的教授,一直受人敬仰。一天下午,突然听说他“因文获罪”,要被公开审判了,我和妻子急忙赶到现场,看见他被人挟持着站在台前。他静静地站着,面对审判不抗辩,不反驳。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倾听者,和台下一众倾听者没有什么不一样。他时不时地要回答审判者的质问,哪怕只有一句话,几个字,总能引得台下哄堂大笑。我环顾四周,人们都在哈哈大笑,像一群狡黠的精灵。审批大会无法进行下去了,只得草草收场。大伯被更多的人挟持着走过我身边,目光依然温暖明亮,像冬日里的阳光,我知道,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依然爱这个世界,依然爱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看着远去的大伯,白发冉冉,我潸然泪下了。妻子叹息着说:“你大伯不卑不亢,像一个落难的国王。”
后来,拒不认罪的大伯被迫移居海外,距今已三十多年了。大伯一生著作等身,而且不断有新作问世,妻子说他是不老的精灵,已经免除岁月的侵蚀。当思念他的时候,我就阅读他的著作,依然通灵活泼,才华横溢,给人以无限的想象和慰藉。今天是他的百岁寿辰,我打电话祝福他。当听我说到昨晚的精灵之梦时,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说:“孩子!属于你的精灵永不会逃亡,如同真理一样,只会走入你的心灵,让你更有力量!”声音清澈明亮,像一道月光。
伯父啊,遥远的他乡也该有月光吧,月光下,也该有成群的精灵在欢舞吧:我不禁心驰神往了。
精灵不老,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