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细弱的猫一样的女孩子,安静地搂抱着双膝,蜷缩在地板的角落,长长的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整张面孔。
好友是社区书记,叫我来的目的便是协助她一起,将女孩子送往本地的精神病医院。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曾惊恐地跳了起来,“别吓我了,你们单位没男的么?”“她很乖的,不像你想象中的疯子,并且,只能女人送!”好友的语气沉重而坚定。
她果然乖。朋友亲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扶起她套上外套穿上鞋子,“瑶瑶乖,穿衣服。”她听话地配合,不疯不闹,只是嘴里痴痴傻傻地低语一句:“老公,我爱你。”随着话音还温柔地、微微地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这么小的女孩子,竟然结婚了?还受了这么重的情伤?我满脸惊诧。
这是个美丽的女孩子,虽然面色苍白,但细细的瓜子脸,小巧的五官玲珑有致。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眼神是涣散的。我们拿起简单的行囊,里面只有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衣服,就出发了。
精神病院在城郊,一小时车程并不是很远。车里的空气有些凝固,因为有她,我和朋友都静默着,一路无话。她安静地坐在后座上,不动不闹,只是一路上,嘴里一直小声嘟囔着什么。透过车子的轰鸣声,我分明听到的,依然是那句:“老公,我爱你。”
社区与医院事前进行了有效的沟通,所以只是填几张表格、交一些费用、领一些东西。很快,她便顺利地入院了。
返回的路上,我如释重负,向朋友打听瑶瑶的情况,“她似乎不是很疯,一定要送到这里来么?为什么是社区送,她的家人呢?她这么小就结婚了?她老公呢?”朋友深深地叹口气,“唉,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哪里有结婚呀……”
一路上,朋友娓娓道来瑶瑶的身世。其实瑶瑶家境殷实,父母都是生意人。只是这像极了冤家的夫妻俩,经常是大吵大闹、鸡飞狗跳。儿时的瑶瑶,总是躲在桌子底下,绝望地瞅着嘶吼着的父母,瑟瑟缩缩泪流满面。最后的结果,经常是父亲夺门而去,几天无影无踪。而母亲则会拿孩子赌气,“你不管我也不管……”而后,母亲也走了。瑶瑶一个人,慢慢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默默地坐在地板上,饥肠辘辘。白天和黑夜,寂寞而漫长。父母的战争无休无止周而复始,瑶瑶在饥饿和惶恐中日复一日。终于,父母离婚了。
离婚后的母亲,把她扔给父亲,远远地去了南方。父亲很快找到了一个新的伴侣,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父亲抛弃了与过去有关的一切东西,包括她。
那年她17岁,一个人守着这栋空落落的,盛满了寂寞和恐怖的大屋子。父亲给了她一些钱,这笔钱还能支撑她几年的生活。只是,她再也没有了亲人。每个节日、每个周末、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次恐怖、寂寞、甚至生病,都是一个人,没有人来问她。她变得寡言少语,郁郁寡欢,从不与人来往。
18岁的时候,她恋爱了。有一个男人,生机勃勃地走进她的生活。他领着她去爬山去看日出,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去看夕阳下的滔滔黄河。他住到她的家里来,大声的和她说笑着,讲着最可笑的故事和最开心的经历。每一个晚上,他都搂着她,让她枕着他的胳膊入眠。他说,宝贝,我爱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他说,等你长大了,可以结婚了,我就让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他说,不要叫我的名字,你要叫我老公。她觉得,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就是他的怀抱。她说:“老公,我爱你。”她说:“老公,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偌大的屋子里阳光灿烂,她心里的阴霾逐渐散去,渐渐开朗起来。每天早上睁开眼,每一次暂时的离开,他都会深深地吻她的脸颊,而她会笑意盈盈地甜甜地说:“老公,我爱你。”
就这样过了幸福的两年,忽然有一天,他不见了。她慌了,疯了一样的到处寻找。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终于有人告诉她,他赌博输了很多钱,跟着一个替他还钱的款婆走了。
她沉默了,大屋子里又变成了她一个人。她拿起枕头嗅嗅,说一句:“老公,我爱你。”她搂搂拖鞋,说一句:“老公,我爱你。”她把他的牙刷塞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老公,我爱你。”
她疯了,在空旷的,没有边际的孤独里,彻彻底底的迷失了。她躲在了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在那里,他的温存还在,她依然是有温暖有爱的,那些欢笑从来都不曾远离。在那里,这个大大的屋子,不是充满着冰冷和绝望的,阳光依然洒满了窗台。那些花儿和金鱼,仍然旺盛而鲜活地生长着。她依然偎在他的怀抱里,幸福地说:“老公,我爱你。”她完完全全地疯了。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到了家,我拨通了远在伊盟的堂哥的电话,这个堂哥,正是一年前躲债躲去了伊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