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我坐在返乡的列车上,觉得眼前情景,与四年前离去时并无二致,青山如故,江水长流。
今年回来,我没有提前知会家中。一个人拖着行李,一下火车就往母亲店里赶,拉黄包车的师傅是个急性子,骂骂咧咧地跟公交车上演了一路速度与激情,吓得我忘了在脑中预演接下来的游戏。我妈见我早归,却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只说:“喝不喝酸辣粉?给你叫一碗。”
我说算了吧,等晚饭。于是亲爹订了肥牛火锅给我接风洗尘。
外出聚餐,自然得打电话叫爷爷。老爷子一生经历颇丰,年轻时武能提枪上战场文能握笔教学生,人老了脾气却古怪起来,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傲娇。比如我一个电话打过去,老爷子隔着半座城冲我大吼:“啥子?吃啥子肥牛哦!回家吃饭我给你煮!!”
我妈在一旁偷偷讲,老人年纪大了,听不清人讲话,自己的嗓门儿也跟着大了起来。
到了饭点,处于我家食物链底端的爹被遣去请人,十分钟后,我爹回报,说家里没人。此时傲娇的老爷子已站在肥牛火锅楼下了。
火锅店在二楼,需要上个二十来阶的楼梯,然后走到长廊尽头。我在楼上,老爷子在楼下,我们爷孙俩一对视,他大手一挥,再吼道:“你走,别等我!”时人侧目,我不禁捂脸哀叹,我那白跑一趟的爹匆匆赶来,正巧听到这句,一溜烟蹿到前面去了。
我站在楼上,看着老人一步一步挪上来,然后迈两下腿,停下来等等他。平时一晃就能走完的长廊,那天走了足有三分钟。
老爷子是个胖子,挺着硕大的啤酒肚,从我记事起他就这般。至于留在黑白老照片里的那个白净精壮的汉子,早在不知名的年月里走丢了。约十年前起,他的白发渐渐比黑发多了,终于有一天,老人一怒将黑发剪了个干净,只留下秃顶和周围稀疏的白毛。因此,七十岁的他与八十岁的他,在外表上看来,实际无甚差别。多亏此事,我提前以为他老了,而未能及时意识到他真的老了。然而这一次,这一段短暂的路,却让我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饭桌上,我一直在想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这篇散文,已不记得读了几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感受。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老爷子一直接送我上下学,我坐在小三轮里,看着他骑车的背影,一眼九年。后来有一回,我出门办事,见他骑着那辆老三轮从我旁边呼啸而过,与我坐在车后看到的背影并无二致,我心底却像在打一场必败的战斗,油然而生出悲凉。
我离家四年,未来或许会离开更久,亦或不再归来。我的亲人都在老去,就连家中的狗我明知最好陪在他们身边,却无法常伴他们身边。终有一日他们将化为尘埃,留我一人继续品尝变老与逝去。而生命长河无止境,我们都不过是漫长时光里一个不起眼的片刻。
岁月如此无情,山河未老人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