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也就是说,在大家的解读中,《春江》成了一首每一句极其精致,但整体结构却随意松散,有妙句无佳构的诗作。而本文的解读将显示:《春江花月夜》是一个结构精致、构思谨严的作品,全诗每一句都“听从”作者的叙述安排,诗句服务于节意,节意服务于段意,段意服务于诗意。
首先,只要澄清《春江》的诗歌体裁,并坚守住这一点,便能够为我们解决许多初级问题。《春江》是乐府诗,“春江花月夜”五字,不是张若虚自己拟定的题目,而是乐府旧题。分析所有以此题为名的诗作,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它要求用春、江、花、月、夜这五个题材作为诗歌的内容,也就是说,诗歌不仅必须含有春、江、花、月、夜五个元素,而且还必须是主要的元素。也就是说,至少表面看起来,这首诗就是在写春、江、花、月、夜。
在这五个元素中,只有花、江和月三个是具体可见的景象,春和夜是两个表示时间的名词。在一般的诗词中,“春”可以和“花”结合成互通的符码,“夜”则可以和“月”组合在一起。为了分析方便,本文只分析《春江》一诗是如何描写花、江、月这三个景物。
先作一个简单的统计:诗歌依据韵脚共分九节,第一至四节全写到“月”,其中第二节还写到“花”,第一、三、四节还写到“江”;第六至九节全写到“月”,其中第八节还写到“花”,第八、九节还写到“江”;如果把“扁舟子”与“青枫浦”也算作“江”的暗示,把“明月楼”理解为写“月”的话,那么第五节也算是写到了“江”和“月”。这是一个极其粗浅的分析的预备工作,但确实从中可以看到,张若虚是严格地按照《春江》的这首乐府诗的规则来写作的。
于是一个疑问随之而来:这样一篇严格遵守规则的“命题作文”,怎么可能会同时是诗人的一次真实经历?就像当贾岛在推敲应该是“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的时候,就表明并不存在着一个僧人在推一扇门或敲一扇门,而只是用词语的符码在营造意象、构筑意境而已。张若虚的这首诗同样不应该理解为他某一天的所见所思,而是在这首诗里,把他以往生命中的观察、思虑、创造融合在一起,进行了一次词语、意象和诗意的新创造。
也就是说,我们最好不要把张若虚理解为那个思念爱人的扁舟子,也最好不要把他理解为看到一个扁舟子而想到另一个并不存在的相思女子的“江边观察者”。甚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等景色也不应该规定为就是张若虚的“眼睛”在看。进而,我们质疑:为什么一定得是从张若虚本人的角度,提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问题呢?是的,小说或戏剧中人物所提出的问题,所抒发的情感,在相当程度上总是与作者密切相关,甚至有时直接就是作者自己心意的表达,但这和我们同时把它理解为是“贾宝玉”、“贾雨村”们在具体场景中的思想与情感是并不矛盾的。
理解《春江》是一首乐府诗,它是一篇诗歌中的“命题作文”,是严格按照既定规则的要求来写,在春天和夜晚的时间中来铺陈花、江、月这些景物,我们就能够把作者和诗歌的关系澄清一些:是作者写了这首诗,但不是作者在那一刻看到了这些景物,更不必理解为作者就一定是诗歌中的人物,而诗歌中的情感,也可以理解为并不是作者本人在直抒胸臆。
清理这些基础,将为我们解开此诗的奥秘作好准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