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 靖
每每有人问起,老家是哪的?我都会自豪地说,函谷关。的确,闻名遐迩的道家之源——函谷关,因其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形中也似乎赋予了一些灵气与骄傲。
再一次踏上故乡这方热土,走进绿荫密布的小院,已有了不一样的心境。不久后,这里——老宅、场院、菜洼、田地连同祖坟都将被夷为平地,成为崛起的又一新城地标。可以想象到未来,美好蓝图实现后的宏伟景观,故乡会旧貌换新颜,愈发耀眼。只是,一切,都变了模样,随风飘散……那人、那事、那景却无比清晰地留在了永久封存的记忆之中。
故乡的人很亲。村子里只有两大姓氏,两个宗族。往上数几辈,同宗同源。即便不同姓氏,左邻右舍,来来往往,今天东家给西家送几个刚出锅的热馒头,明天西家回馈给东家几个自家地里的紫圆茄子……凡遇红白大事,黑压压齐聚一堂。记忆中,盖新房有一道重要程序叫“上梁”,主家和街坊四邻年轻力壮的男子们“嘿呦嘿呦”齐心协力将一根粗壮的圆滚木头抬上屋顶,庭院内,人头攒动、鞭炮齐鸣,那场面,就这样定格在了童年的记忆深处。
村子不大,村民们淳厚。那位因在朝鲜战场上惊吓过度后来一说话就结巴、一伸手就发抖的老人得到了族人长年的关照;远在他乡的外来媳妇也渐渐与村民融为了一体,变了口音,不分彼此……那年,河道挖沙,弟不留神掉进了河中的深坑,三爷爷奋不顾身,才算救回了他一条命……
故乡的事难忘。七岁上小学一年级后,我就离开了故乡,此后也只有在每年的寒暑假才有时间返回,度过长假。但是,童年大部分的记忆都与家乡有关。小时候的春节就是过年,年味十足。年前,村头攒聚一大群人,看杀猪,然后大家伙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瓜分完毕。回家,煮肉备年货。村子里,酒肉飘香。奶奶、妈妈、二妈,合作蒸馒头:花馍、豆沙包、菜包、……大枣作馅、小梳子画花纹、巧手捏边,一会儿工夫,一个有模有样的北方 “发糕”就成型了,“年糕”层数越高、越能代表厨娘的心意厚重。满院子黄灿灿的油条一字摆开、带鱼、炸豆腐、丸子……应有尽有。大年初一早上,如果没能早早起床,就会被同族一齐来院子里拜年的人们“耻笑”。元宵节晚上,小孩子们三五成群的打着简易的手工灯笼,烛光映红了脸,照亮了乡村的夜。
如果说寒假的记忆是过年,那么,暑假就更有趣。捉知了,长长的竹竿套着塑料袋子,只轻轻悄悄地走进,对准目标,就会满载而归;摘野果,热热的伏天,和自家几个小伙伴漫山遍野地跑,清楚地知道哪棵树有“扁扁蟠桃”,哪块地里有“蜜筒香瓜”,哪片坡上有野生酸枣、“黑儿”……西瓜地里的回忆更多,偷偷摘了不熟的西瓜,被太爷爷赏吃“核桃”;躺瓜棚里,看完了《作文文库》、《红楼梦》、《武林外史》……夏夜,真正的幕天席地:场院里,一张席,几个人;听奶奶唱赞美诗,数着天上几颗星,幻想着牛郎织女是否相会于银河……
故乡的景奇特。村子本有名,却因地势特别,背塬临水,曾用名——“屈家科瓦儿”。站在村边,离家二三十步的地方,函谷关的城楼尽收眼底,河对岸的土塬蜿蜒起伏,涧河奔腾而来。隔村相望,就是姑姑家的王垛村。两个村子的人站在村口遥遥相望,能对话;走过去,却得翻个深沟,再爬上一段陡坡。儿时,对于函谷关的印象就是土戏台上的游戏,碑林里的捉迷藏,还有城楼上的眺望……
老宅建于1985年,砖瓦结构,和弟弟年龄一样大。同样大的还有一条名叫“虎子”的狗,不论多长时间未回老家,虎子从不曾忘记小主人,大约十三岁时,自然老去。小院承载了我所有的童年欢乐:房梁下的秋千,似乎还在晃晃悠悠地摇动,那是爷爷掩饰不住的爱;神秘的小阁楼里,藏满了发黄的读不完的书籍,那是文学的萌芽;某个午后,突然从房檐下掉下来的一条白蛇,后来被爷爷用铁锹铲倒在村口的土沟中,一度我总迷惑是不是白素贞的转世…..
后来的后来,小院中定格的景,便成了患有小脑萎缩的退休老教师——爷爷,日复一日坐在轮椅上看着日出日落,只有看到儿孙回家眼中才闪过一丝光、手指才略微动几下、生活才泛起涟漪…..
如今,小院和长眠于地的爷爷一样,要永远消失了……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岁月更迭,历史终将成为过去,随着时代的变迁,总会有更新更好的事物蓬勃向上生长。只是,我们又能留下些什么?留下什么,才能把根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