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写在父亲逝世两周年

 

父亲遗照

    父亲已经走了两年了。

    可我觉得父亲没有走。微信家人群里还一直保留着他的微信号,他的微信头像一直微笑着,默默地听我们聊天……

    说起父亲,我只能这样说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说熟悉我从十一岁与他在一起生活到十八岁,说陌生三十九年没有和他在同一个城市一起生活,只是每年回家探望他几次,说实在次数细数都可以数过来。所以我只能这样说父亲: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

    说起来,父亲应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尽管他最高的职称就是馆员(好像这是文化系统的职称)。他五十年代毕业于广东.中.山.大.学.历.史.系.考古.学专业,毕业后阴差阳错分配到教.育.厅从事人.事行政工作。让一个学考古专业的人从事事务性的日常工作,真不知道当时的那些官.老.爷是怎么想的。父亲脾气不好,个性也强。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忍受,在没完没了的琐碎工作中消耗自己,因此他主动要求到离省城很远的永城地区搞工农教育。由于众所周知的三年自.然.灾.害,父亲索性就干脆利落的申请调回来老家小县城从事教学工作,更为奇特的是他教的课程既不是他擅长的历史也不是他精通的国文而是俄语。他到底是学得多了底子厚,父亲在三民村县一高教授俄国语,连送了三年(63、64、65界)毕业班,而且学生的俄语高考成绩那是相当的不错!这让当时那些外语专业毕业的老师都惊叹不已:这马老师学考古专业的人,教俄语也是不含糊啊!

    可惜是好景不长,接下来的十年就是一直在运.动中调来调去,一会儿去了五•七干校从事养猪养羊养牛(甚至还去做了一段兽医给畜牲看病),一会儿又调去讲.儒-法斗争的历史和水浒传小说里的那些传奇人物。工作虽然是动来动去,但这种生活对父亲来说倒也算是自在吧。

    1973年,父亲下放到离县城十五公里外的张桥高中任教。那年我十岁多,不幸患上了二型肺结核,为了更好的给我治病且又不传染给家里的兄弟姐妹,我就跟随父亲生活。这就是我十一岁到十八岁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八年。这期间我大致了解了父亲的性格和为人。

      每次和父亲一块出去,总是有好多人给他打招呼,大部分人都尊称他为马老师,有一部分人调侃他称他为教授(因为当时父亲应该是县里面学历最高的吧),还有一小部分人称他为老马或马师傅。不用说,称他为老师的基本上是他教过的历届学生;称他为教授的是原来一起工作的那些了解他学问的同事;称他为老马的是他多少年来在县里乡下结交的农民、工人朋友。这几种人中父亲最看中还是叫他老马的那些人。

    也许是读书人的个性,父亲最看不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他在工作中从来不会去巴结领导和达官贵人,更不会去求他们办任何事情。他做事正大光明,干板直正。相反他结交的朋友是农民和工人。据我知道的就有炊事员刘师傅,校工郭师傅、康师傅;种菜的彭留套,放牧喂牲口的马坤儿。他们的关系特别好,特别是刘师傅,父亲把他看成老兄,农工彭留套父亲把他看成老弟。在那七十年代大家都没什么话说的年代,父亲常常备一瓶老白干(这就可不是现在说的白干,那是用红薯干酿的酒,俗称白干)一碟花生米,几个人在又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房间里边喝边聊,聊前三皇后五帝,聊天聊地聊人。而且对他们父亲更是一心一意的。像彭留套,一个没有成家的年轻人,家境贫寒,父母亲体弱多病,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得知他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就老家里的一只绵羊送给了他,让他饲养弄几个零花钱度日。彭留套要付钱给父亲,父亲坚决拒绝了说我虽然不富裕但自己兄弟有难我还是要帮。像马坤儿,一个无依无靠的放羊人,父亲常带我去看他。

    马坤儿,说起来和父亲并不是同乡,他们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的。那是在一个夏天,父亲骑自行车下乡办事,在回来的路上天气突变,电闪雷鸣,雨“哗哗”得就泼下来了。父亲赶紧加快了骑车速度。就这这时看到有一个人在雨中走着,父亲想都没想就喊他坐上自行车快走。那人还客气,父亲说快走吧都下刀子了还客气啥。那人坐上了自行车,两人快速骑到镇上找地方避雨。这人就是马坤儿。父亲他俩就是这样认识的。马坤儿是因家庭矛盾,负气从家里出走,因有一身饲养家畜的本领,被当时五七干校农场聘用放牧牛羊。他一个人在河边的草场搭了一个窝棚,吃住都在那里。

    父亲和马坤儿从那次雨中认识后成了朋友,而且会经常去看他,去看他时总是要带点香烟花生之类的东西,有时甚至还会带一瓶老白干和猪头肉。马坤儿则用撑网捞些白条虾米,油炸一下,权做下酒菜。河套里牛羊静静地吃草,夕阳余晖下,父亲和马坤儿在草地上坐着,无边无际的聊着,聊得像自家兄弟,时而大笑,时而又划几个拳,时而又对饮。当夜幕降临,满天星光洒下,父亲才告别马坤儿,领着我吹着夜晚惬意的凉风,顶着满天繁星,顺着被人踩得流光的小道回去了......

    我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他的朋友都是学问不高或不识字的人,他说他们朴实善良,和他们打交道聊天心不累。心不累,这话当时作为小孩子的我是理解不了,但多少年后我终于明白父亲说不累的含义。

    父亲就是父亲,他把一切都看透了,一切顺其自然,一切听天由命!这些从他年轻时他都已经明白了,可以称得上大智若愚吧!

父亲在中山大学求学时陈寅恪大师授课场景左一为我父亲

                                  2022年0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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