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幻亦痕
我正在书房读书,书里抖落出一张女孩的相片,她冲着现在的我笑。
她应该很漂亮。
青春浸透了她的模样。白色衬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手中的中性笔在纸上来回,脸颊贴着几根头发。迷迷蒙蒙的双眼半睁着。她坐在图书馆里的一角。我举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拿近又拿远,定格的画面里有什么在闪动。
她肯定很漂亮。
阳光在闪动,回忆被不经意打翻,笑声到处回响,一晃我和青春擦肩而过。“一,二,三,茄子。”照片上的女孩整理好情绪,对镜头笑。
“崔梦湘好像很喜欢你。”
他们对你说。
杨琛,你感受到自己的耳根红了,像煤油温度计一样,红色的液柱碰到一句话的温度都能迅速上升,蔓延整张脸。
他们对你起哄,说你也喜欢崔梦湘。
你充满掩饰地笑着,让他们不要瞎说,你说你不喜欢崔梦湘,崔梦湘也看不上你。
他们打趣说:门房大爷养的狗都能看出来你喜欢。
你不愿意承认。手里的书被漫不经心的翻阅,平日里熟悉的字句在口中默念一遍又一遍,才能懂。你坐在自己床上,余光偷偷瞟向床单的皱褶,有些出神地描画这些纹理。你耳边是笑声,这些笑声其实让你也很开心,但你仍不认。你把书翻到下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被笑声掩盖。台灯的光照在书上,把纸照得偏白,字照得更黑,字里行间更耐人寻味。触感似乎变得细腻,此刻能在意出握书的力度。最后你合上书,关掉灯,闭上眼睛。
他们说她喜欢你。
睡前宿舍里叽叽喳喳,你的朋友们各自躺在床上,笑着。
你不说话,等待今晚的焦点转移到别的话题,你对自己说:不可能。
春天刚来,屋檐上的冰融化成水,一滴滴点在地上,空气中充满水汽和泥土味道。青春暗无天日地生长,梦想向毫无凭据的未来中抽枝发芽。刚进入大学的新鲜感所剩无几,青春即将透支。当再美好的幻想都变成一种常态时,日子又变成单调。
没什么能阻挡明天变成今天,阳光渗进窗帘,舍友从上铺跳下来发出一点声响,第二天你醒过来,眼前有雾气。明明是自己,你睁眼却想到另一个人。你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和谁有关?忘了。
你爬起床,穿衣,洗漱,继续着日常。
窗外是薄荷色的世界,太阳刚刚交接黑夜。
你匆匆奔向食堂,估算好一份巧合。
她通常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所以杨琛的习惯就开始更改。
收拾好自己的窘迫,他假装漫不经心,特意放慢脚步等待崔梦湘出现。
但这次没有遇见。他一直等,后来等了二十多分钟才去吃的饭。直到他快吃完,崔梦湘才来。他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塞进嘴,嚼几下咽了,再一次收拾好自己的窘迫,笑着走到崔梦湘旁边。
崔梦湘对杨琛说:“好早啊。”
“你也是啊。”杨琛不敢张大嘴说话,生怕饭味让崔梦湘闻到,怕牙齿上还沾着菜叶让崔梦湘瞧见。崔梦湘一边说一边走了过去,带着独有的香味。
杨琛的一个舍友在崔梦湘离开后才鬼鬼祟祟站到杨琛旁边,咳嗽一声:“就说她喜欢你吧,一个宿舍出来的,就跟你打招呼不跟我们打。”说完推杨琛一把。
杨琛挠挠头,他带着混乱的情绪走向教室。
最近有个话剧活动,话剧团广泛征集青春类原创话剧剧本,进行剧本比赛,还要给剧本评奖。优秀的剧本可以让话剧团来演。这活动一来是征集好剧本,二来给话剧团宣传。杨琛很喜欢参加这类活动,他写的主题是爱情。说来很奇怪,一个从没有过爱情的人喜欢写爱情,多空泛多平淡,也有人买单。他入选了,评奖是正式定稿之后的事。
话剧团的审稿同学说,他的铺垫不够好,可以改一下。
他写的故事有点俗套,但胜在刻画。一对痴男怨女在不正确的时间相逢,在不情愿的环境下被迫分开。但他的故事里,男生很可爱,女生也很可爱。他们在分开时流泪,嚎啕大哭那种,他们重复说着我爱你,一遍又一遍向对方证明。但还是分开了,他们可能还会再见,可能一生不见,结尾是一片空白,留给生活。
世界上痴男怨女多少,他仅仅写了一段,多也不多,少也不少,刚刚适合留给年轻。
周星驰的电影成了经典,《大话西游》里他对着朱茵说:
“曾经有一份至真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无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机会重新再来,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我爱她,如果非要在这段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你在崔梦湘生日那天用攒了几个月的生活费送给崔梦湘一条细细的项链。崔梦湘问你,这是干什么,这么贵重。
你说这是你的心意,物质只是代表。这心意在崔梦湘那里值钱就值钱了,不值钱就不值钱了。
崔梦湘问你:什么心意?
你不说话。
她又问:你对我有什么心意?
你不敢说,这是你几个月去食堂只吃馒头米饭,从来不碰荤菜攒下钱给她买的;你不敢说,这是你看到那些有钱的同学风风光光跟他们的女朋友们满世界快乐之后下定决心的一份郑重。
你怕她不接受你的礼物,你怕她嫌弃你的家庭。
你表白的时候不敢看崔梦湘一眼,眼睛看着地,目光有意无意扫着自己脚上那双已经磨烂的鞋,感觉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的鞋看似的,你没想到自己翻来覆去想出的婉转没让崔梦湘听懂,于是你说:“崔梦湘,我喜欢你……”
你感觉这四个字无比拗口,每挤出一个字嘴巴都要被烫一下,其实你很想要一次性流畅地、飞快地说出来,让这句表白像鸟儿一样飞快掠过崔梦湘的耳朵,但你又怕这样做会让崔梦湘觉得这仅仅是个玩笑。
所以你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我——喜……”
你感觉全世界都在听你表白,崔梦湘和你四目相对,将这一刻放慢了一万倍。
“有多喜欢?”她带着打趣的口吻问你一个你事先未准备好的问题。
“我只,喜欢——你。”你看着她的嘴角一点点上扬,脸上的红色晕开。
崔梦湘说:“好。”
她笑了。
她素洁的脸朝着杨琛,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声音像红糖糍粑。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也喜欢你呀。”她笑着。
关系逐渐拉近,你们两个人也算情侣。
后来你说她真漂亮。
她说:我搞不定你。
你说她真可爱。
她说:姐这叫高冷,不叫可爱,你再叫一个可爱试试。
你说:崔梦湘好可爱。
她猛虎扑食,咬了你一口,你胳膊上下两排牙印是她得意洋洋的勋章。你假装疼得龇牙咧嘴。
她问你:真这么疼吗?
你继续点头,面目狰狞:特别疼。
你等着她嘲笑你,她说:哦,那我以后不咬了,以后见你温温柔柔大大方方恭恭敬敬礼礼貌貌。
你分不清她是生气还是真这样以为,回宿舍和舍友说。
舍友们笑着说:“怎么样都是喜欢你。”
玫瑰色的黄昏沾染每一情绪,纯白的云彩一朵朵羞红了脸。你和崔梦湘在操场上散步,笨拙地想不出什么话题。你不知道崔梦湘喜欢你什么。
她说: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自然而然就喜欢上了,不行嘛?
崔梦湘的手被你牵住了,柔柔软软,有点凉。你握着她的手,她就这么凭你握着。你感觉自己握着一束玫瑰。青春在娇艳,每一滴露珠都很珍贵。
“未来打算在哪定居?”崔梦湘问你。
你结结巴巴,说还没想好。准确说是根本没想过
“没有想好就赶快想啦。”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你觉得这句话有点俗套。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崔梦湘对着你重复这句话,眯着眼笑起来,“所以好好想,你要去哪里——如果你打算和我有个家的话。”
你的笑脸沿着爱情充满,崔梦湘甩开你的手背过身,装作生气:“就知道傻笑。”
你还是不知道说什么,露出一张笑脸。
崔梦湘说她会弹钢琴,问你愿不愿意听。你努力想着电视里见过的钢琴的样子,闪着光的黑色漆面,黑白交错的琴键。
郎朗,刘诗昆,帕瓦罗蒂,肖邦……
不对,帕瓦罗蒂是唱歌的。
你觉得自己这下子肯定很聪明,所以赶紧联想着有关钢琴的所有知识,可是想来想去就会这几句话,脑子比脸都白。
崔梦湘看到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抿着嘴唇笑。
你半天憋出一句:“会弹钢琴好厉害的,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会弹钢琴的人。”
崔梦湘说:“我希望你能出现在我的未来里。”
回到宿舍,你翻看从图书馆借出的字典,字典最后一页是地图,你对着地图发呆,未来要和她去哪?
你是北方人,崔梦湘是南方人,什么地方她喜欢呢?你自卑地想,你可能是头土驴,上大学是你出过最远的门,土驴没见过南方的潺潺流水,也没听过和木琴一样的木屐鞋声。崔梦湘要是喜欢南方你该怎么办?要是喜欢北方你又该怎么办?
没关系,怎么办都好,你喜欢她。
第二天,崔梦湘说她想毕业回南方。
你说,好!我陪你。
崔梦湘说大学毕业她要考研,最好你也考。
你说,好!我也考。
崔梦湘说考研之后她要先去旅游,新疆西藏云南,都要去看看,和自己闺蜜已经约好了。
你说,好!
崔梦湘说男人就不要随随便便许这么多承诺,因为女人真的会期待。而他不一定能完成。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即将又脱口而出的一个“好”字在崔梦湘眼里算不算承诺。
你琢磨半天,说:“我是觉得我爱你,才会这么跟你说的。”
崔梦湘说:“爱的方式有很多,非要许承诺吗?”
“那你说这些的时候我该怎么回答呢?”你问得小心翼翼。
“哦,原来你不想听我说这些啊。”崔梦湘笑了笑,“那我以后不提就是。”她径直离开了。
你不知所措。
崔梦湘独自走了两步,回过头,满脸不开心,:“傻啊,还不跟过来。等我自己走回去啊?”
你牵住了崔梦湘的手,凉凉的,软软的。凉不是入骨的凉,握久了会感受到她的温度。
“以后我们会有孩子吗?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流氓。”
“会吗?”
“流氓!”
“所以会吗?”
“臭流氓!”
你和崔梦湘越靠越近,你想要抱住她。
崔梦湘向后退了两步,说:“我不喜欢这样。”
你楞了一下,笑着拉远距离。
“我参加了一个话剧剧本征集比赛。”
“你喜欢这个啊?我知道那个比赛,我闺蜜也参加了,她特别特别厉害,写得东西特别好,也获过很多奖。”你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起她闺蜜的事情。
你笑着说:“真的好厉害啊。”
她的眼里发光,继续讲述着身边厉害的人。
你听着她的字字句句,把想说的话全部过了一遍,选择一言不发。她说完了,你跟她说,你入选了,但审稿的同学说稿子有点平,你不知道怎么改。
她对你说她也不会,要不把稿子给她闺蜜去看看?
你笑着说不用了,你自己来。
接着她说起她和别人的故事,问你想不想听。
你说想听。
你听着不同的称谓,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年龄。你听着崔梦湘。
黑白交错的琴键盘踞成一道风景,崔梦湘指尖下的琴键像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发出美妙的音乐,她弹着你未曾听过的歌,你看到你从未看过的她。纯黑的头发透过阳光,皮肤变成半透明,爱情成为一道剪影。
这幕场景在你的剧本里出现过,女主角在夕阳里和男主角对视,两个人抱在一起。
你目视她的指尖跳跃,这一幕你记了几年,牢牢记住。可能是你的白玫瑰吧。
她弹完一首歌问你好不好听。你说好听,她睁大眼睛等着你恶狠狠夸她几万字,结果你突然闭嘴。她极浅的微笑成为一把刀,分分钟想杀了你。你瞬间懂得这个微笑的含义,赶快讨好。
她问你剧本怎么样了。
你说有了一点思路。
她和你谈她未来的打算,你听得很认真,你希望在她的某一句话中听到你自己,你期待着。她打算和朋友旅游,美容,学习;她打算和父母打牌,推麻将,聊天,去最想去的餐厅;她打算找一份自己觉得很舒服的工作;她打算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目标。
你字字句句都听进耳朵。可她的话里没有你。
你开始叫她宝贝。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她起初皱着眉头不说话,后来就当做没听见。再后来这两个字替代了她的姓名,她也就接受了。
你的室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拿你开玩笑,他们说:你爱宝贝,宝贝不爱你。
你红着脸否定。这些日子你被梦填满,关于未来,关于她,去最美的城市和最浪漫的地方。
她问你,这首歌好听吗?
你不喜欢。
但你说,好听。
你问这首歌叫什么?
她说:你猜。
杨琛回到宿舍,把笔握在手里,把心事搁在纸上。他把为数不多的浪漫写在剧本里,剧本丰盈起来,再次投稿给审稿的同学时,审稿的同学朝他竖起大拇指。
他牵着崔梦湘的手和她漫步在街道,和她说自己的剧本是一等奖,并告诉她这个剧本被表演的日期。
她点点头,问:“需要我去吗?”
杨琛没回应。
她说:“那我就去了?”
杨琛点点头说:“好。”
她问:“是不用我去吗?”
杨琛说:“我想让你来。”
她点点头说好。
你把写了很久的诗给她,告诉她:这是从你第一天见她的时候就开始写的。
她把稿纸展开,读起来:
我还不够了解你姓名
小心翼翼琢磨这痕迹
每一划思念都很肆意
断了墨的钢笔 习惯把象形惦记
只有你的名字才最适合 形容你
记忆晕染 细细研磨漏斗中的沙粒
青春是藏青色的旋律
很艳丽
看得懂的字符看不懂的含义
一扯动就断了线
脆弱成罐装的具体
看不懂的含义
拿不起
握着这张牌
三个字的背面有我放不下的谜底
我伪装表情
你带着笑意
所以最后要选择哪种别离?
我一再逃避
退而不提
你的名字是我的秘密
在这座雨季
未写下的笔画成为心情
大雨倾洒结尾
屋檐下有风铃
故事温柔得 很轻
你的姓名将我提醒
距离的远近
明知 我是你路过的风景
等不到的玫瑰盛开 在进行
我们被时间翻阅 不能停
纠结的三个字变成了心事
只因为牌面是你
你的青春是本极其细腻的日记
我是浅淡一笔
自己的姓名其实是给别人的
我念着你的名字
很好听
我未曾走进你的心
却注视你的背影
交代认真准备的安静
我明白还是不够了解你
尽管写完最后一笔
我一直知道
崔,
相比名字
我更喜欢你
“挺好的,就是怎么写得这么悲?”她把稿纸装了起来,看着你。
你说你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
她背过身继续往前走,送了四个字给你——文艺青年。
你没说话,你以为她会激动,会开心,会说你用心。她继续走着,从树枝上摘了一片叶子给你,说这是她给你的礼物。
你把它视若珍宝,夹在你最喜欢的书里。你以为这片叶子会在这本书里面一辈子。
风随意地刮着,周围行人来来往往。你不在意。她开始躲避,有意无意拉远你俩的距离。你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叫住了她,把这个东西递给她。
她对于你叫她这件事不开心,甩手抽走你手中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你说钥匙扣。
她问你怎么送这么丑的?
你犹豫半天,说很可爱吧?这是个丑娃娃,多可爱。
她问你丑娃娃怎么叫可爱?
你张着嘴解释不出来。
她把丑娃娃装进兜里,继续往前走。
“你喜欢我嘛,崔梦湘?”你突然这么问。
她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说你想亲口听她说爱你。
她让你滚蛋。
这就是你期待的爱情。
你的话剧稿子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好多人甚至专门找到你跟你要联系方式。
终于到了表演的那天,你和崔梦湘坐在一起去看。
里面的女主角正和男主角暧昧。
她问他,这首歌好听吗?
他问这首歌叫什么?
她说:你猜。
她把一只耳机塞在他耳朵里,让他自己听。
这时候音乐外放,全场都在和她听这首歌。
掌声传来,给这个话剧。
有些人依偎在一起,有些人眼里闪着泪花。
这首歌是崔梦湘给你听的那首。你终于找见这是什么歌了。
你期待崔梦湘感动。
她没有在看这场话剧,而是在跟你聊有关她的故事,以及她的打算。
台上人在演着,她在跟你说话。
她问你你最想看谁的演唱会。
你说了一个名字,补充说,据说这个歌手的演唱会上求婚成功率超级高。
她撇撇嘴说着她最喜欢的歌手。
……
你说:“以后我当歌手给你唱歌好不好?”
你说我这句话自己也红了脸。可能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不耐烦吧。
她自动忽略这句话,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事情。
话剧结束了。
理想像石头,一层一层堆积成青春的堡垒,各自奇形怪状,又牢不可破。
“你会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吗?”
“怎么会这样问?”她皱着眉头,像是深爱着,又像是没爱过。
“会吗?”
会吗?
我考上研了,我要走了,走的时候我会悄悄消失的。
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好不好?
不用猜了,我走了,拜拜。
她微信上给杨琛发送最后一句,然后删除杨琛的好友。
她拦下一辆大巴。
“师傅,去沙城吗?”
“去。这地儿有点远,五块,到了我叫你。”司机的妻子抱着自家的小孩半卧在司机座后自己搭的简易床上。
崔梦湘提着行李坐上大巴。
大巴载着记忆缓缓前行。
崔梦湘坐在大巴上,聚精会神地解开钥匙上杨琛送的钥匙扣,丑娃娃摇啊摇,鬼脸被摇成一个傻子。
杨琛从男生宿舍一路冲到马路,未来得及换掉自己那双用细线补起来断带的拖鞋。
杨琛追着崔梦湘乘坐的大巴,不停的大喊:“下来!下来!你要去哪?!”
拖鞋没几步就被甩掉,经过一个不起眼的弧线之后落地,成为垃圾。
大巴上的人都听到这声嘶力竭的叫声,把目光移动到车窗外四处搜寻声音的发出者。
“下来!下来!你不下来我就一直追!”
……
“你下来!你下来!”
……
“崔梦湘,我求求你下来好不好!你下来跟我说话!”
……
“你他妈下来!你下来跟我说话!你讲啊!”
他的肺好疼,呼吸成为一种刻意的行为,如果不呼吸他就死。他拼命追。
大巴越来越远,他用最后气力喊:“崔梦湘!你爱我吗?我要到哪找你!”他发出这声音才发现,像是被人捏着嗓子的尖叫。
大巴越过安装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杨琛倒在人行道的拐角处。
他没力气哭,脚下是血,流动的血,膝盖摔破了,拖鞋丢了。
留下70%的故事,带走70%的浪漫,进行70%的付出,得到70%的结果,选择70%的爱情,归还70%的青春。爱的世界里,我们孤身一人,却冒充千军万马,明明彷徨,却强作镇定,一边骂它是让人上瘾的毒药,一边奋不顾身。
你不知道崔梦湘去的是沙城,但你知道她去的地方很远,远到不会回来,远到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又会离开。
没有什么能阻挡明天变成今天,明天你爬起床,穿衣,洗漱,继续着生活。昨天是一场梦,梦里是一厢情愿的爱情。
演唱会上人山人海,数不尽的荧光棒一同挥舞着热爱,歌手将麦克风递出,引起万人合唱。他笑着,把目光从一片人群移向另一片人群:“大家希望我唱多久?”
人们骚动着。
“一辈子?”他摘下耳返,向舞台边缘走动。
尖叫。
“不——是永远!我会,一直,在你们身边的!”
台下声响刺破耳膜。
伴奏开始,固定的结束曲响起。聚光灯全部照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闪亮的句点,他从自己刚出道时开始回想,终于自己也成了很多人的青春。他和他的歌迷们落下泪水,不为谁而流。
台下的人声嘶力竭,叫着台上人的名字。声音如同巨浪,淹没一切。
台上人听得见,但不会回头。
我爱你。他们说。
“走吧老婆,一会儿人都出去打车就打不到了。”杨琛轻拍老婆的肩膀,打个哈气。
“不行,钱都花了,不得看完?咱家又不远,走路也能回。”
“三公里啊。”
“怎么,你不愿意?”正挥舞荧光棒的女人把头转向杨琛,赤裸地威胁。
“愿意愿意。”杨琛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赶紧笑着附和。
他的老婆狠狠掐了他一下。
我不知道此刻他有没有想起曾经他爱过的人。
我不知道现在的崔梦湘在什么地方。
我和杨琛在大学是同个宿舍的室友,也是死党。那时的崔梦湘是他两年多的女朋友,和我来说顶多算是朋友。这张照片是我给崔梦湘拍的,构图很拙劣,光线把握不好。我也知道,其实她并不那么漂亮。
只是我也曾喜欢。
在杨琛还未认识崔梦湘的时候,我和她在一个摄影社。有一天我们两个约好摄影,弄完以后天已经暗了,我说我顺路送你回宿舍吧,她点头。走着走着她说还要再拍些东西,十几分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多小时。
那晚我有想说的话,但没对她说,我的试探是给自己的,那时我没有勇气。
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人,于是总有一个人要面临失去。我旁观着他们的青春,目睹他们的爱情。我目送着自己错过的,渐行渐远。
起码不愧疚。
理想像石头,一层一层堆积起青春。在别人眼里是积木,只有自己眼里是堡垒。
青春浸透了那时的我们,不肯留一丝空隙。妻子进书房取她明天工作的资料,我把这张照片匆匆夹回一本书里,佯装看得入神。
儿子闯入书房,拿着玩具枪跟我对峙,嘴里的乳牙刚掉一颗,说话漏着风,绵绵软软的声音冲我大叫:“爸爸!举起手来,不许动!嘟嘟嘟!”
妻子走过来摸着儿子的头:“爸爸在看书,出去玩喽。”
此时夕阳透过窗,斜射进屋内,妻子和孩子的脸像苹果似的,时间打翻了红色染缸。
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爱你一万年的时候,心里想着如何利用她。他要去跨越时空找寻自己的挚爱白晶晶。可面对月光宝盒时,他又独自说:“爱你一万年。”
至尊宝你到底爱谁?
我合上书,举起手,深吸一口气,扮演着孩子眼里的坏人,装作小跑的样子——
“爸爸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