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回想不起来,那张刻满岁月与沧桑的脸庞,似乎远隔了好久,在记忆的深处,渐渐模糊不清。
那是一片枯萎、衰败或者腐烂的向日葵。静立于前方,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去如何繁盛:一株株向日葵挺直身躯,高昂着头颅,面朝太阳,尽情的沐浴阳光的温暖,似乎永远都不会凋零。那时的天空特别蓝,水特别清,竹子特别绿,向日葵的花片儿特别黄,嫩黄嫩黄的,还有点点阳光在上面跳动。
那是暑假,那时我还小,每到这时节,我便随着家人来到这个小村,一呆就到开学。
向日葵地旁有个小坡,前面还有一湖小塘。我跑到小坡上,平躺在上,这里没有烈阳,被厚厚的竹子遮住了,我享受清风的凉爽与鸟儿的天籁。过后翻过身来,趴在土坡上,静静看着前方的那片向日葵,向日葵中间有个身影,穿着一件老式的女士衬衫,头上裹着被水浸透的毛巾,不时还取下一角擦擦脸颊。双手紧握一把锄头,半佝着腰。
她,便是我的外祖母。
“一下,两下,三下……”我总是会这样数,那把时刻切向杂草的锄头似有魔力,让我情不自禁。
那些黄油油的向日葵,此刻正逢年轻气盛,一个个高昂着头,齐刷刷的面朝骄阳,犹如小精灵般,露出无比坚定的笑容,这笑容,让阳光都颤抖了。
外祖母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外祖父走的早,她便独自一人把十几个儿女拉扯长大,其中的苦,是我这个现代人无法想像的。可那时的我小,不会考虑这些。我只在乎每个暑假都能去她那儿,和她在一起,和她的向日葵在一起。
她养育了这些向日葵,向日葵是她的生命。她是向日葵,向日葵也是她。
偶尔我会跑到它们中间,用稚嫩的小手拔起一株株讨厌的杂草。外祖母总是很高兴,侧头对我微笑,笑的很灿烂,像这些精灵的脸。她递给我一瓶水,又把头上的毛巾给我,我大口大口的喝着,用那并不是多么干净的毛巾擦脸,从上至下,由左向右,每个角落都经过。这一切完成后,我把毛巾与水给她,双手拉着她的衣角,央求着给我唱歌。
外祖母虽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受过音乐的熏陶,但她却能唱出一首好歌,属于她那个时代的歌曲,这种音乐是不需要学习的,是大自然最纯真的旋律。我们坐在小坡上,我如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躺在外祖母的怀里,伴着歌声渐渐睡去。这歌声也时常会在向日葵地间传出,我隐约看到,不知那是幻觉还是现实,小精灵们都把头侧向了外祖母,她是太阳。
外祖母独自一人照顾我,平时勤俭节约,对我却异常慷慨,吃好的,穿好的。我觉得自己就是地里的那些向日葵,她是我的太阳,而我,一定是她的小太阳。
模糊的碎片,每一块都有童年的记忆,每一段童年记忆都有向日葵的陪伴,向日葵陪伴的日子里还有外祖母慈爱的身影。
一年又一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多少个暑假没有去外祖母那儿了,只是年初去看她一下,也没有见过那些向日葵们。年轮似乎抹去了我童年的记忆。她只是坐在门口,持着拐杖,黝黑的脸上刻满了深深地皱纹与时间的磨砺,我给她拜年,对他说:“外婆,我来看您了” 她静静的看着天空,什么也不说,似乎我是空气。直到有人告诉她我的乳名,这时她才会突然想起什么,而后木呐的问我:“你是……”我笑着点点头。感觉和她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沟壑,永远也无法跨越过去。她习惯了那样坐着,犹如一座雕像,她不怕夏天的烈阳,高昂着头颅,望着天空。
由于劳累,她生过几次大病,住过院,中过风,高血压高血脂,插过导尿管……神智也有些不清了。
终于有一天,她不再昂着头坐在门口,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肚子鼓的像个孕妇那么大,身体被一块白布盖着,连头也盖住了,我又看到有人在她床前跪着,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有人昏倒在她面前,有人坐在她身前,有人来来回回,脸上没有笑容。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都来了,那天都来了。
我怀疑自己在做梦,可那很真实,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我没有悲伤,不想哭泣,我感觉不是自己了。我想去掀开她额上的那一角,可我害怕,害怕那真的会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我会痛不欲生的。
我的身体突然一颤,像是被闪电击中般。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了,我疯狂的向一个方向狂奔。
那是一片枯萎、衰败、腐烂的向日葵,或者说已经没有了向日葵的踪迹,只是凭着记忆的碎片拼凑而出的画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一件老式的女士衬衫,头上裹着被水浸透的毛巾,在繁盛的向日葵地间向我微笑,递水给我,在阴蔽的小坡上为我唱歌,陪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