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轻柔地飘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波浪不知疲倦地席卷冲刷着遭日夜侵蚀而显得有点光秃圆滑的礁石。礁石之上拼接着四条巨型圆木所撑起的条条规整颀长的木板,在这约莫百米长的木板尽头横立着一块雕刻工整的旧石碑,四个镶金大字桀骜孤寂地随着落日的印衬熠熠生辉——浮生码头。
浮生码头曾是东陵最繁华的码头,奈何几度潮起潮落,终究被遗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成为一处鲜人问津的观海凭吊之所。然而此时的码头之上,却是站着两列恭敬垂头等待的侍卫。队伍的最前方,两位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面朝大海并肩而立,略有差别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型因发福而有些臃肿另一位则轩然挺拔。
“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还是不肯放过那个人。”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双眼微眯目视前方,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身材颀长的男子嘴角微扬,似是不屑地将手负于背后,“这么多年,那个人早成了圣上的一根刺,既然如鲠在喉,又怎能安居龙榻?”
“那你呢?”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偏过头来,注视着身侧面带讽意的男子,认真地问道,“杨严,你可后悔?”
被唤作“杨严”的中年男子冷笑更甚,声音冰冷地道:“王司首,身在其位,心谋其政,末将岂敢别有他想。”
王司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别过头去,肃穆地看着大海尽头的落日。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声说道:“你去吧。”
“末将遵命。”话音未落,杨严已然转过身去,脚尖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晚霞的余光之中。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在最后一丝光亮都被黑夜笼罩的刹那,王司首闭上了双眼,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你也回去复命吧。”
就在身后侍卫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正欲发问时,黑暗的礁石之中突然窜出一条黑色的身影,远远地对着王司首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即在侍卫惊骇的神色中隐匿而去。
夜幕渐渐漫入东陵城都的深处,月光轻柔地爬上枝头,一条不知名的小巷深处飘出一阵浓郁的酒香。一个身型魁梧的大汉独坐在巷边一家普通人户的门前石墩上,手中提着一瓶烈酒潇洒不羁地灌入口中,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直至将最后一滴倒入口中,魁梧大汉眼皮一抖,手臂猛地一挥,酒瓶脱手而出,翻滚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朝着小巷拐角掠去。与此同时,一道气息不弱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出现在了巷口拐角处,伸出右手稳稳地抓住了酒瓶。
杨严垫了垫酒瓶,又闭眼细细嗅了一番,眉头微皱,对着魁梧大汉说道:“酒是好酒,真是可惜了。”
魁梧大汉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会是王司首亲自前来。”
杨严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放下酒瓶,尊敬地对魁梧大汉施了一礼,敬重地说道:“方守信,曾率兵一万大破十万西域流寇,一战成名,官至正二品,赐封‘神威大将军’,晚辈杨严久闻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幸甚之至。”
“杨严——”魁梧大汉垂头沉吟片刻,眉头一挑,高声喝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杨家的决定?”
“杨家的决定,便是晚辈的决定。”杨严仍是恭敬地拱手而立。
“我倒是问了个蠢问题。”魁梧大汉自嘲地笑了笑,翻手又从身后取出一瓶酒来,“既是如此,此酒便不得与你共饮了。”
杨严嘴唇微抿,俊朗坚毅的面容似是流露犹豫之色,终是没有出声。
“方某如今乃是负罪之身,杨将军来意已明,多说无益。”魁梧大汉缓缓直起了身子,轻轻拂去衣摆上的灰尘,抬手朝着杨严扬了扬酒瓶,缓声说道,“然而要留住我,你恐怕还欠些火候。”
杨严拱手,在他的身后,巷口的拐角处,又是四道身影从夜幕中浮现而出,四人均是黑衣蒙面,并肩站在杨严身后,静默不语。
“晚辈自知一人不敌方将军,只得略施小伎。此四人来自帝灵学院,方才已在四周布下泽兑鬼尘阵。”杨严顿了顿,神情肃穆地朗声说道,“此阵布置繁琐,四人需在阵法四个阵脚同时施展御鼎术,一人施法被断便不得成功⋯⋯”
“于是你便现身与我交谈,使我分心,疏于破阵?”方守信眉头一皱,一股磅礴的气势冲天而出,手中酒瓶一甩,一股劲气携着酒瓶向杨严五人飞去。
“圣上旨意如此,望将军恕罪。”杨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右手抬起,一道剑气自剑尖喷发而去,竟是将那股劲气全数散去。
方守信一道劲气离体,便觉浑身气力被这天地吸取数成,难以后继,只得盘腿坐下,不再动弹。
杨严神情肃然,再次向方守信施了一礼,抬起头望向天空,柔声道:“下雪了。”
一片洁白雪花自夜空中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