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极好强的人。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农妇,浆洗缝补,房里屋外操磨着将我们姐弟二人供养成人。时至今日,我再也不曾相识过更加质朴的人。
我小时候很顽皮,满村子疯跑惹祸,往往刚穿上的干净衣服,出去回来的功夫就又脏的不成样子了。母亲看到了,只是招招手把我叫到身边,默默将脏衣服换下来,端出去洗了。说来奇怪,那么顽皮的孩子,这时候却能安静下来很久。
母亲也不是总这样慈爱的。我和姐姐年幼时都体弱多病,我尚且好一些,她常这茬没好又得了新病,好多夜晚,她都是在去寻找大夫或者回来的父亲的怀里度过的。那年夏天,我就是带着这样体弱的她,在水坑里拔丢了好几双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新鞋,也是仅能做得起的鞋,并且都溺了水。那是母亲第一次打我,流着泪把我们姐弟二人放在盆里,让我们自己清洗干净。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母亲哭的样子,有泪流下来,却没有声音,想来是生活压得她不能呼吸,却没有给她哭的权利吧。
母亲是个命苦的人。娘家生养了四个姑娘,一个男孩,夭折了大姐,剩下的三个女孩子没有一个读成了书,还是一个个小人时便帮衬着家里劳动了。在成为人妇前的岁月里,她就这样在娘家劳动着,吃着粗粮稀饭,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许是因为自己吃得了没文化的亏,也在这片土地上累垮了身体,在刚能解决温饱的时候,便把我们姐弟二人送进了学校。她常说“人活着就要争口气,万不能回这土地里挣命了”。母亲不是看不起农民,她是为自己能用双手撑起这个家而骄傲的,只是不想自己的子女再吃同样的苦罢了。姐姐算得争气的,一路平顺,如今二十八岁,有恋人,生活康足,母亲便很少为她烦忧,倒是我成了她的挂念。
去年夏天,夏热刚到我就扭伤了膝盖,心知这是不能与她讲的,如果母亲知道我需要卧床休息,不能自理,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何况,当时父亲在外打工,姐姐也在北京工作,母亲一人在家务农,脱不得身的,不应让她陷入两难之地。但事与愿违,高昂的手术费用使我不得不求助亲朋,不知谁透露给了她,别无他法的母亲只能更加频繁地与我通话,尽可能多的知道我的情况。好在不久之后,我就能拄着拐杖移动了,让她焦虑的心有所宽慰。
从我受伤住院到痊愈,母亲瘦了二十斤,这次受伤成了我们母子一同受难,她应是在多少个夜晚流过泪,祈求着儿子的安康,忧心着她的宝贝儿子害了多么重的病,遭了多少疼痛,这些伤痛当是比落在她身上更加煎熬吧。
近些年来,由于求学、工作,我们总是不得见面的,相聚也不过春节几日,可我却好似成了客人,来去匆匆,不作停留,像个信使般的带来他们儿子安康的消息,又飘然而去了。可他们从无怨言,像是这短短的几日便能撑起一整年的幸福,之后等待着下一次相逢。原来,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这来来回回的相逢,终又散了,唯有珍之惜之。
母亲不是完美的人,她唠叨,气量小,眼界低,常用极恶的言语或者爱的名义逼迫我就范,但就是这样一位极普通的农妇将我养育成人,我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走进这个世界的。如我能有所价值,对这世界有所贡献,我都要感谢我的母亲,她是平凡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