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MP4坏了,什么时候坏的不知道,反正不是昨天也不是前天,我快一年没用过它了。我有时候想它可能就像传呼机一样要退出历史了。
高中的三年,我大多数是看的电子书TXT,在MP4上我选定的是最大字号,牛皮纸色页面,每天我都很期待能早早上床藏在被窝里看书。资源很多一本接一本,我开始大面积的接触非世界名著性质的严肃读物。
童话故事里有一种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面包,作为勇士在征途中必备的粮食后援。小时候总被这种面包所困扰,那时候食欲差饭量小,每次吃完最后一口饭都是凉的。我可能会拥有一个怎么也吃不完的面包的念头,简直像噩梦一样阴魂不散。
而那些无论如何也读不完的搜刮来的电子书,分类存放在我的文档里顽固的占据着极小的内存,以远超出我的时间和精力承受范围,配合着我的求知欲飞速增长着,等待着百川东到海的时刻。
河流初聚时听到的召唤,物化成每夜驶过的鸣笛声。被地暖烘烤着,感到自己的存在还不如一颗烤土豆重要的安全又迷茫的时候,我坐在床头芦荟旁边,开始编写我的《疑问集》。
后来我才了解,在我之前的人曾替我写道:“或许我远远看到的事物,是我尚未度过的人生。”
于是我远远看到少年骑马爬上山坡露出戴着铁甲头盔的身躯,俯冲下山传来城邦的捷报。山坡是圆的,地球也是圆的,一百年后他得知了脚下的土地是个玲珑可爱的球体,以三十岁的面孔撑起征服世界的野心,直到孤单的生存在情感的真空里。
这个故事花费了我不可计数的午休时间,挤走了我的写作业时间。它使我的地球地动山摇,我过去陈旧的世界观如蛋壳脱落成太空垃圾,新生的存在主义成了盟友,随后陷入虚无的悲伤中。
我是在一座海市蜃楼里遇见的它们。我早早上床直到三四点才睡,在临睡的特定时刻里,介乎无门卫看守的次元壁中,我不为前途担忧只想着第二天要早点到校抄作业。一种掩盖住隐约焦虑的对未来的希望幻想,奠定我的疆域版图。
我就在这样的版图中享受着用力过度的肌肉的酸楚,跻身进不存在时间的空间,我的自我意识涣散成溶剂泡进夜色中,接下来是紧握着万里外人物命脉的彻夜痛饮。
高二运动会的那天早上,我和马一人端着一桶泡面坐在跑道跟前,吃完之后我便迎来了《乌发碧眼》。在他出现之前就是他了,甚至在知道他的存在之前。运动会上的嘈杂声转换为故事里海滨的浪涛声,有一种客观意志先知且浪漫的指挥着这幕戏,根本无从记谱。这本书我再没读过第二遍,但她也再没离开过我。
那时候我还是坚定不假思索的无神论者。我能接受的悲伤,对我造成攻击的情绪皆来自虚无而非宿命。宿命对我来说只是烦恼,不可消散不可扎根,甚至能被她的一句话止痛。
供暖即将结束的一天夜里,床边芦荟像一把断剑垂下了头,抽丝的断裂声和沉闷的匝地声一气呵成,窗外鸣笛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声源是大货车)仰头长啸,临时停靠的车灯碾转过我的墙壁。直到月光复辟,重新归于平静。第二天妈妈惋惜着她折断的芦荟,芦荟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似在门外。
此刻我正在思念的,所惋惜的,不是岁月的流逝,而是那些观念的不可回收性,是现在因为习惯早已察觉不到的,那时强烈渴望有所争论的孤独。“我口袋里装着皇冠,家中聚集财富,我一脚踏进这个迷宫,我背井离乡来见世面,现在要在此地闯出名号。”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我那带有拖延性质的对未来贪心的企盼,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