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局促狭小,光线幽暗,好在临街有一扇窗,不大,透过玻璃,可以望见深圳天空的一角。工作之余,她喜欢站在窗前。
她所处的楼层是五十八楼。
站在这个高度向外望去,是重峦叠嶂的都市森林,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桅杆一样直直地刺破苍穹。摩天大楼的外面,裹着一层鱼鳞状的铠甲,蓝莹莹的,在阳光下如一面面巨大的镜子,书写着蓝天白云的倒影。时间久了,她便知道那叫玻璃幕墙。她讨厌这些玻璃。在她眼里,这些摩天大楼就像是晾晒在天地间的一条条咸鱼,一小片一小片的鱼鳞大同小异,泛着冷冰冰的青光。
还是仰望好,她喜欢仰望这座城市的天空。因为站在五十八楼上,她抬头所看到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站在地面上难以想象的世界──浩瀚明净的天宇下,摩天大楼的尖顶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一座空中的城堡,闪烁着童话的莹光。无论是金光万丈,还是繁星点点,都有一种远离尘世之感,犹如史前的冰川世纪,万里洪荒,旷世无人。每次,她站在窗前,都觉得满目空明,心旷神怡。
城市的天空,更多的时候是风的世界、云的故乡。云朵倏来忽往,随意飘荡,变幻无穷。有时黑云摧城,让人胆战心惊;有时白云缱绻,慢吞吞地迈过摩天大楼的头顶。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一种心花怒放的幸福。往往就在不经意间,她朝窗外一瞥,会遇见流云在天幕上绽放出来的美,像棉花,像绵羊,像面包,像高山,而颜色更是五彩斑斓,淡紫、碧青、靛蓝、绯红、金黄,万花筒一样让人目不暇接。
有时,她会踮起脚尖,脸贴着玻璃,俯身朝四下探望。透过缥缈流动的云朵,街道、公园、河流、树林,在她眼皮底下一览无余,就像摆在棋盘上一样。
她每天上下班经过的深南大道,更是微缩成一条彩带,川流不息的车辆像蚂蚁一样在上面缓缓地蠕动。高度给人带来了浩阔的视野,使她心生清凉。只是时间久了,看多了,她居然发现这脚底下的深圳,其实和以前在老家种的那块稻田并无二致:鳞次栉比的高楼是一蔸蔸迎风生长的禾苗,她所租住的城中村是稻田边低矮的菜地,港口是排水渠,高速公路是田埂,街道是纵横交错的禾垄,街上跑的各种车辆是蹦跶在禾苗根下的龙虱、瓢虫和蚂蟥,地铁口是随处可见的小洞眼,蚯蚓是公交车,地铁是泥鳅,再长一点的火车,自然是身姿矫健的黄鳝──世界不过如此。她轻轻地笑了。
偶尔,会有飞机像大鸟一般从楼顶掠过,在她视野中转瞬即逝。飞机像什么呢?像蜻蜓。她老家的稻田,每至初夏禾苗抽穗之际,总有一群群红蜻蜓不请自来,在禾苗上翩翩起舞,上下翻飞,晶莹的翅翼于晚霞中闪烁着天使般的光芒。对,就像飞机闪着橘色的光点穿过夜空。又是飞机,她这辈子注定要和飞机结缘了。
年轻时,她长相俊俏。十里八村的小伙子都暗恋她。她观望了好一阵子,最后嫁给了一个退伍兵,虽然他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她却义无反顾。原因很简单,这个退伍兵去海南岛采购过一批蔬菜种子,代表部队去的,来回坐的是飞机。
她坚信,坐过飞机的人见过大世面,肯定不简单。可惜,她没有笑到最后。结婚不到十年,退伍兵就罹难了。“唉,这死鬼,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每次看到飞机从窗外飞过,她都忍不住小声嘀咕,暗自垂泪。就在她稍一分神的工夫,飞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那闪烁的光点似乎还残留在她的眼睛里。
她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勤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