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
岁月更迭,山河犹在,不同的,是那做主的人。
事到如今,躲不过去了吧……
窅娘倚着殿门,遥遥望向远方的宫墙,那些四四方方的的宫宇飞檐下,守卫森严,往常她从无踏足的可能,但今夜,或许努力一下,就能见到。
那个她最想见到的人,她的重光,她的国主。
她苟活至今的唯一惦念。
澄心堂的金莲台已经矗立在新修的莲池中,沉寂了这样久的莲座,被人跋山涉水运来,只为了供它昔日的主人一舞倾城,取悦新的君王。
若它是个活物,也不知甘不甘心,情不情愿。
日落西沉,灯烛渐起。
宫人们陆陆续续地穿梭走动起来,今日夜宴,他们的主人,将再得佳人。
据说她是亡国之主的爱妾,纵国破主降,亦白衣纱帽,婉劝不离。
据说她少年入选,以舞得幸,颠倒众生。
据说她纤足细腰,弱柳扶风,步步生莲。
据说,她非莲台不肯回袖,非旧主不入红鸾。
据说,据说,据说。
都是他人无端地揣度,无关是非善恶,不论本心如何。
那她的感情呢,她的想法呢,她的选择呢,可有人问一问,可有人听一听?
就算有,怕是也来不及了。
窅娘这样想。
事到如今,莲台天涯咫尺,旧主咫尺天涯。
她,到底躲不过去。
能拖到七月七,已是赵光义——这位如今的君主,给了她最后的自由。
有宫人捧着新制的碧纱衣来请她一试,窅娘挥手遣退她们,却并不在意这衣裳有多么流光溢彩,潋滟生辉。
她此一生,只为一个人起舞。
重光……
她对着虚无呢喃,极力伸出手去,仿佛能触碰到心尖上的檀郎。
重光,我要为别人跳舞了呢。
重光,如果你知道了,是否也会难过一场?
重光,我的名字是你给的。
重光,我从未这样唤过你呢。
你是大周后的良人,是小周后的玉郎,唯独对我,是国主之尊。
其实不只是我啊,窅娘自嘲地笑笑,弱水三千,你只看见了周家姐妹。
殿外有鼓声阵阵传来,伴着击缶鸣萧之声,琴瑟渐起。
有宫人急切的哀哀催求,想必一向肆无忌惮的新主不愿等待。
窅娘换了碧纱衣,束了青丝,不施粉黛,从容地出门登台。
纯金铸就的莲台,青铜为柱,绿波相依,在那碧水清荷间直指云端。
窅娘静静地立于莲心,朝着上首遥施一礼:“陛下,窅娘请见旧主。”
赵家君王抚掌大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幽幽狼意:“你若跳得好,过了今夜,明日朕封你个后妃之位,呼奴使婢,叫他叩拜于你!”
窅娘敛眉不语,静默了片刻,抬手示意宫人奏乐,于高台之上转身,扬袖举袂,俯仰摇曳,身姿翩然,可堪洛神凌波之态,叫在场者心醉神迷,只觉如梦似幻,纷纷屏气凝神不敢惊扰。
一舞终了,她自始至终背朝御座,不肯回头。赵光义愤然出声:“窅娘,你好大胆,还不转过身来!”
窅娘置若罔闻。
或者说,她故意置之不理。
她背对暴怒的君主,冲着东南方向裣衽再拜,用最虔诚的姿势伏倒在高高的莲座上。
那是南唐最后的君主所在之地。
那里有她此生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上一面的人。
但她不能。
她不能用那样高高在上却为他带来屈辱的身份,去见他。
她自莲台义无反顾地跃落荷池,如同一只折翅的蝶,拼了命地扑向灯火。
耳畔的风声里掺杂着赵光义不可置信的厉声嘶吼,窅娘只觉得快活。
所谓痴心,所谓等待,不过是求而不得的自欺欺人。
可我不后悔呢,重光,我不后悔呢,只可惜,此生,怕是没有机会这样唤你了。
今日七夕,你的生辰,我再跳金莲,愿君长安。
你一定,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