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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大名鼎鼎的“守爱”婚姻家庭咨询公司,映入程慢慢眼帘的首先是一尊穿着大袍子的大胡子西方人雕像,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两行纂体字:“对看到或听到的不应外传的私生活,我决不泄露。”
莫名地,程慢慢这些日子一直狂躁的心跳就慢了下来。
虽然,她并不认识这尊雕像是何方神圣,却觉得他宝相庄严,令人心生敬畏。
后来,王总的助理小何告诉她,那是他们公司的镇司之宝,赫赫有名的西方医学之父,现代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
婚姻家庭咨询公司跟医学有什么关系?程慢慢一头雾水,却没好意思表露自己的无知。
小何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也难怪,做他们这行的,如果没有点儿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领,还怎么开展工作?
“家跟人一样,也会遇到外界的病毒侵袭,也会生病,如果不及早发现及早医治,就会分崩离析,像人一样死翘翘!我们公司就是要像大夫一样,妙手回春治病救家。”
小何的表情认真严肃,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程慢慢不禁心情为之一振,俨然好似看到了她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已经稳如泰山。
“守爱”是程慢慢在她常看的一个本地情感公众号里看到的,那个号主号称是“情感教主”,专门解答一众女粉丝的感情问题,上到50岁老妪,下到16岁少女,据说已经帮助数万迷茫女性成功挽回男人的心。
就当是病急乱求医吧,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成功把家里的钱全糟蹋到外面那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身上。
这几年,徐成功的酒吧越来越火,外面的女人也像账面上的钱一样来来去去,程慢慢也不太在意,男人嘛有几个不花的?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可是,一旦来真格儿的,就另当别论了!
程慢慢没什么文化,只是一个俗女人,同大多数俗女人判断男人爱不爱女人就一个标准,看男人舍不舍得为这个女人花钱。
程慢慢隔三岔五到店里去一趟,搂一眼账簿,觉着不对劲,流水锐减,精子见不着,银子再守不住,日子还怎么过?!菲菲告诉她老板最近总往外跑,一跑就是大半天,还老跟一个叫娜娜的女的煲电话粥,一煲就是大半个钟头。
菲菲是程慢慢乡下的远房亲戚,她安插在店里做收银,也是为了帮她盯着徐成功。
“真他娘的,刚有了几个臭钱就开始不消停!”程慢慢恨恨地骂道,晚上的瑜伽课也没心思去上了。
2
“先交5万预付款。”
王总指指墙上的收费公示栏,努努血红的嘴唇,面无表情,好像对程慢慢声泪俱下的哭诉无动于衷。
也是,这种戏码人家见的多了,程慢慢有点不好意思,拿出面巾纸擦了擦眼,收敛起泛滥的感情。
王总吊梢眉,丹凤眼,高颧骨,脸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穿着高级职业套装,一副性冷淡风,看起来也就30出头的年纪。
那篇斗小三的公号广告文里说她原是个全职太太,被老公出轨,被小三上位后,发奋图强,白手起家带着几个小年轻创业,誓要斩尽天下小三,竟然年入百万,简直就是人生逆袭的典范。
几个小伙子大姑娘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忙活,小何时不时来请示一下,王总漫不经心地指点一二,一副精英女性的高冷范儿,这一切看在程慢慢眼里,又在她心里的天平上稳稳地加了一个砝码,人家是专业人士,没有劝不退的小三。
签完保密协议,程慢慢爽快地掏出手机,打开支付宝刷了5万,一点儿没心疼。
出门的时候,小何把程慢慢送到电梯,“程姐,其实您挺漂亮的,买几件好衣裳,再化化妆,绝对是个大美女!”
帅哥小何的语气很委婉,姐啊姐的叫得亲切又自然,可是程慢慢还是听出了一种同情,心里的忧伤又像乌云一样裹住了她。
程慢慢没回家,而是转身去了本市最有名的连锁美容院,办了一张3万块的年卡。
那个美容小姐老忽悠她,她一直舍不得钱,现在却有一种花徐成功的钱解自己的气的感觉,再不花都被那个什么娜娜花完了!
晚上,徐成功看她自个儿对着镜子一件件地试衣服,瘪了瘪嘴,“抽风啦?买这么多?”
程慢慢没理他,扭啊扭地左照右照,故意把胸脯往上挺了挺,屁股往上翘了翘。
徐成功瞥了她一眼,“行啦甭照了,女人四十豆腐渣......”
程慢慢白天斗志昂扬的脑袋,这会儿像泄了气的皮球。
3
半个月后,程慢慢应王总召唤而来。
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性冷淡脸,“根据我们调查的结果分析,这个娜娜属于真爱型小三......”
说着,王总摁了一下手里的录音笔,里面传来徐成功腻腻歪歪的腔调:
“感冒了,宝贝儿?是不是空调开得太凉了?你总是爱贪凉......”
“那天买的鞋太大了?你试的时候我摸着还行啊,前面没富余啥,你穿双袜子呢?”
“我昨天夜里也没睡好,她打呼噜,我不习惯,好久没跟她一个床上睡过了,不知道她啥时候添的这毛病......”
程慢慢一腔热血迅速往头上涌,不用说,这个讨人嫌打呼噜的“她”就是自己,这个娇滴滴感冒也来求安慰的“宝贝儿”就是那个小三娜娜。徐成功那股子粘粘糊糊的调儿真让人恶心,几时也没见他跟自己这么粘糊过啊!
见程慢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王总伸手将录音笔关了,不紧不慢道,“从被调查人和对方的通话中,我们能断定这两人已经跨越了干柴烈火欲火焚身的第一阶段,步入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第二阶段,能不能在我们的工作下进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第三阶段,就看我们的催化剂够不够猛了......”
小何在旁边认真帮她分析敌情,“程姐,你不知道,这种贪爱型小三最难搞,不怕小三贪钱,就怕小三贪爱,贪钱都好搞定,只有这贪爱的,却是油盐不进,刀山火海视死如归......”
“我们派出了实力最强的咨询师,可是小三目标专一得很,压根儿不给机会,要想取得实质性进展,恐怕还得继续等待寻找机会突破......你这一单比较难做,我们需要追加款项,否则的话,你就拿着这些证据去法院起诉离婚也可以......”
王总狭长的丹凤眼抬了一下眼皮儿,斜睨了一眼程慢慢,递给程慢慢一沓照片。
看完照片,程慢慢掏出手机,又转了5万给“守爱”。
为了上初中的儿子,当然,也为了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她坚持要把爱守住,不肯去法院。
那天夜里,程慢慢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
4
一宿没睡着的,还有一个女人,娜娜。
半夜12点,娜娜一脚高一脚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出一罐啤酒打开,冰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流到胃里,连带着她的小腹抽动了一下,她想起被徐成功吻的感觉,他的唇总是凉凉的。
那个中年男人,有点痞有点坏,眼神儿总是似笑非笑好像藏了很多不能言说的话,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她爱听。
她想起第一次见徐成功,她和同学去他店里庆祝生日,她喝多了拿着啤酒瓶子跳到桌子上唱歌,有客人喊老板来制止她,他却一只手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姑娘,你要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我得把你留下来抵账。”
他那种有点痞有点坏的眼神儿让醉醺醺的她怎么也绕不过去,他还叫她小姑娘呢,她喜欢被这个长得像王千源的中年男人这么叫,让她有一种被父亲宠爱的小女孩儿的娇柔感。长这么大,别人总管她叫疯丫头,从来没有男人叫过她小姑娘呢。
何况,还是这么软这么腻的腔调儿。
不知怎地,她就开始借酒装疯,蹦啊跳啊更来劲,“大叔,那你看我值多少钱呢?”
男人看着她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间蛇一样扭动的细细的腰肢,趴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三个字,“金不换。”
那声音既温柔又性感,有一点沙哑有一点沧桑,是她最喜欢的Lionel Richie那样的嗓音,她的心怦怦乱跳,完全不听她的话。
她和他好上了,虽然明知他有家有儿子,可是,管那么多呢,她向来是个想一出是一出天马行空的性子。
他带她去海边玩,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亲手给她做甜点,小巧精致的蛋糕上是他用心做出来的她的名字。
他甚至在一夜缠绵后的清晨,温柔耐心地给她编辫子,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镶了一圈梦幻的金边。
她从没享受过这样的父亲般的宠溺,觉得自己简直像最幸福的小公主,一直藏在心里的梦终于成真了,她愿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做被这个坏坏的男人宠溺的小女孩儿。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躲着她的呢?娜娜的眼泪止不住掉下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
就连她被电动车撞到,都见不着他的影子。
她心里好难受,却找不到一个人诉说,因为自己张扬放肆的性格,娜娜并没有特别贴心的闺蜜,倒是那个肇事者天天往她这儿跑得殷勤,给她端茶倒水,陪她聊天解闷。
其实,她只是被剐蹭倒地,右脚踝肿了,并无大碍。
只是,这种时候,总是人最脆弱最无助最需要关心的时候,特别是年轻的女孩子。
然而,她见不着徐成功那有点痞有点坏的眼神儿,听不到他有点沙哑有点沧桑的声音,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在这孤零零的夜里,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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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慢慢上卫生间的时候,听见徐成功在客厅里接电话,“什么?你被人撞了?严不严重?啊,没事儿?没事儿就好,什么人撞的?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靠谱,一个个毛脚蟹似的......我这些天店里生意忙,实在走不开,等过了这一阵儿我好好陪陪你啊,真的真的......”
程慢慢定定心心地坐在马桶上,不慌不忙地寻思,徐成功这些天老实多了,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家里,看来王总的工作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也不知道用的啥路子?美男计,还是......?那天她在徐成功的手机上看见王总的电话号码,不会是美人计吧?那个性冷淡王总亲自出马?
程慢慢好像吃了个苍蝇,心里有点膈应。转念又一想,管她用的啥路子,反正只要先把外面那个狐狸精给击退再说,照片上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儿一看就不是啥好鸟!
她慢吞吞地擦屁股,恶狠狠地将手纸扔到马桶里,再气咻咻地摁水冲走,仿佛冲走的不是卫生纸,而是外面那个妖艳贱货。
一切慢慢回归正常,徐成功连那个娜娜的电话都没接到过,就连做爱的频率也恢复了正常,每周一歌。
程慢慢有了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哪天去把“守爱”把剩下的2万尾款给结清。
她转念又想,嗯,以后连那个王总也得防着点儿。
程慢慢从包里拿出王总交给她的那沓照片,走到卫生间,点着打火机,看着它们在眼前变成黑色的灰烬。
那个小三娜娜的脸,她再也不想看到。
娜娜决定破釜沉舟,最后搏一回,她不信,那个曾经将她搂在怀里无限缠绵的男人能够这么快将往日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对她再没有一点恩情。
不,她不信!
他还是没接她的电话!她打了12遍!
不,他不会这么绝情,她不信!
难道他真的这么绝情?她一定要让他后悔。
“你今天来不来?我已经46天没有见过你了!你真的不想我?一点不想我?你今天再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我要和一个比你年轻比你帅比你厉害一百倍的男人做爱,你信不信?”
那是娜娜发给徐成功的最后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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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磨了半天,徐成功还是去了,看完那条短信,他的血直往头上涌,这个小荡妇,果然耐不住寂寞了。
品尝完年轻姑娘清晨花朵般的鲜嫩芬芳后,没多久,徐成功就害怕了。这个姑娘狂热的爱情让他感到害怕,她像蟒蛇一样缠得他越来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有种直觉,如果他不撤退,很快就会被她给缠死,被她的爱情给烧死。
人到中年,家庭和孩子才是他最安稳的归宿,爱情只是他打发无聊人生的调味品,当成饭吃会消化不良的,还是让她的热情慢慢地冷下去吧。
被毒日头烤了一天的大地,终于清凉下来。天空湛蓝深邃,像一张神秘的巨大水洗布,没有星星,只有一个银盘似的月亮,皎洁却清冷地放着光。
徐成功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儿熏得他皱了皱眉,这个神经病,怎么这么爱喝酒?
他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她,就是被她醉醺醺的娇憨可爱的任性劲儿给吸引的,他原来爱的不正是她的青春张扬吗?
“哈哈哈,你来啦?你还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她只穿了一件吊带睡裙,头发散乱,面颊潮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搂他的脖子。
“一身酒气!”他推开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个衣着不整的男人,嗯,不错,真的比他年轻比他壮,还有骄傲的八块腹肌。
男人竟然大大方方地冲他点点头,不慌不忙地套上T恤衫,“亲爱的,我走了啊!”
“啪!”娜娜还没来得及回答,脸上就挨了一下子,火辣辣地疼。
“你他妈的要干嘛?”她愤怒地瞪着他,眼睛里的小火苗熊熊地燃烧。
“该我问你,你他妈的要干嘛?不要脸的荡妇,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他抓住她的肩膀吼。
“我跟谁睡你管得着吗?你对我有过几分真心?要不是我给你发这个短信,你还不会来吧?我就是个荡妇怎么了?我就是跟他上床了怎么了?他就是比你厉害怎么了?”
她精致的五官在月光下扭曲得像蛇妖,她的长发随着脑袋的剧烈摇动张牙舞爪,他怎么从没发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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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功昨天晚上没回家,也没在店里,电话也关机了。
程慢慢心里焦躁,左眼皮突突地跳,贴了两片薄荷叶也不管用,晚饭刚吃两口就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她直吸气,把碗推到了一边儿。
不会又去找那个娜娜了吧?上周她才去“守爱”结清了尾款。王总只说她们的咨询师成功将小三劝退了,并不说用的啥手段,这些日子徐成功确实也老实了,不会他们又死灰复燃了吧?
难道这个小三真的咬住不放了?难道真的像网上说的,没有拆不散的夫妻,只有不用功的小三?
程慢慢心烦意乱,忍不住将店里的服务生挨个儿训了个遍,吓得平日叽叽喳喳的服务生们此刻都乖乖地埋头干活。
电话响了,程慢慢第一时间接通,不等对方说话就叽里呱啦,“喂,是成功吗?你昨天夜里死哪儿去了?”
“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大队,你的丈夫徐成功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现正在我局羁押配合调查,向你告知。”
“什么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机了,听筒里只传过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程慢慢在看守所见到徐成功的时候,差一点没认出来。
他胡子拉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警官说,你是一时气愤失手将她推下阳台,不是故意杀人,再加上主动自首,可以从轻,大概会判个10到15年,我给你找个好律师。”
她轻轻地说。
他好像没听见,连头都不抬。
那个死去的人,像一个凄凉的影子,缠绕着他抬不起头来。
往事像过眼云烟,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那场曾经让他和她心旌摇荡的欢爱,烧得她魂飞魄散,他形同灰烬。
而那个被爱情之火烧到狂热得失去理智的她,却到死都不知道那个温柔体贴的年轻男人,竟是情敌找的什么小三劝退师。
程慢慢看着面如死灰的老公,事到如今,他一定知道了“守爱”,她签的保密协议终究在灰飞烟灭的生命面前,大白于天下,她守住她的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