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回顾一下就会发现,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太多了,我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见之即忘。“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这无比浪漫,却不切实际,可是如果按照佛学的说法,谁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轮回,又是第几世的“我”。
初中时朋友送给我一部绘本,是《阿狸·梦之城堡》,在《影子》那一篇我读到这样的话:“我们一生会遇到八百二十六万三千五百六十三人,会打招呼的是三万九千七百七十八人,会和三千六百一十九人熟悉,会和二百七十五人亲近,但最终都会失散在人海,人生从未有过永远,只有失散。”这些数字是不是作者静心安排,我也曾好奇过,不过渐渐就会明白,那些遇见过的人最终甚至不会变成数字,他们无法被记录。
我想我很幸运,至少直到今天,我遇见的陌生人不曾行迹恶劣、图谋不轨,他们有些与我而言是匆匆映入眼帘又匆匆离开的,有些是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一些人给予我帮助,我也曾给予他人帮助,即使我们只相处过一次,之后再无交集。这样就足够了。
至今仍有一个模糊的图景在我的脑海中浮现:那是乌青色的天空、层层的雨帘,以及人群熙攘的车站。不知为何,我记忆中的雨天总是乌青色的,被浓浓的绿雾包裹着。当时的我还在读小学,那个雨天我没有带伞,在车站边等待父母来学校接我,雨应该是中午或者下午开始下起来的,并且越下越大,来势汹汹,令人措手不及。我站在雨里,还是小学生的我并不怕淋雨,相反还有点喜欢雨滴落在身上的感觉,不过我仍旧在花花绿绿的撑开的伞之间,感到窘迫。也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到我的头顶。我扭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简单的叔叔,我早已回想不起他的面容了,不过我的记忆总是将他描绘成一个和颜悦色,面善的男人。他的个子不高,头发稀少,笑着说道:“等家人啊。”他口中也不是发问的语气,倒像是自说自话。我点点头。那之后我们没有再交流什么,只是站在雨中。我抱着提防的心态,神经敏感地绷着弦,直到父亲出现。
为这件事,有时我会从心里感到些许自责,尽管当初并没有外露在表情和行动中,我仍然为自己将一个为我撑开伞,为我挡雨的善良的人假想成别有用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又无可奈何。
另外一位,我倒记得格外清楚,尽管我不曾看到他的面庞,因为他整个人都藏在布朗熊玩偶服里。也许那是他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我隐约记得的确有一个人将两个穿玩偶服的人领导购物街区的小平台上,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我正是此时和母亲乘电梯来到同一层楼。我们继续向前走,一位布朗熊忽然抬起手,棕色手掌朝向我。正与母亲说着话,我看到眼前的手,下意识地也以一只手迎上去,与这只宽大的手击掌。那是一只温暖的手,热乎乎的,而且似乎很光滑。而不等我回味这些,对方忽然用两只手握住我的手,快速地上下挥动,很激动的样子。我被拉着转过身来,抬头却只看到布朗熊的头套,同时才发现这位藏在布朗熊玩偶服里的人应该是位身材高大的青年,因为那投下来的阴影将我整个儿拢住了。他摇了几下便松开,只有我手上还留着被紧紧握住的感觉,以及温和的温度。母亲在一边笑,我也跟着笑起来,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我想我或许是帮了一点小忙的,也许破解了他第一次的担忧与尴尬,这令我很开心。
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段美妙的邂逅该多好,我曾幻想雨天里一位少年为我撑起伞,也曾幻想以另一种方式与那位布朗熊青年再次相遇,我不是没有描摹过一些俊朗的容颜,一些阳光的、或是儒雅的品格,这些幻想是我少女时代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因此当时过境迁,我才会意识到所谓“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同时也相信事情尽管不会十全十美地按照我幻想的样子发生,但它的确发生过,而我亲历了,也在其中充当过一些必不可少的角色。
萧伯纳说过:“此时此刻在地球上,约有两万个人适合当你的人生伴侣,就看你先遇到哪一个,如果在第二个理想伴侣出现之前,你已经跟前一个人发展出相知相惜、互相信赖的深层关系,那后者就会变成你的好朋友,但是若你眼前一个人没有培养出深层关系,感情就容易动摇、变心,直到你与这些理想伴侣候选人的其中一位拥有稳固的深情,才是幸福的开始,漂泊的结束。”
慢慢地,我开始理解许多事情并不是靠所谓的缘分来维系,也不依靠缘分来推动。有一些事是恰到好处的,必定是为了留下一些短暂却独特的记忆。一些事也会引起我们渴望继续下去的愿望,并因此使我们付诸努力与真心。这两者在人生中都必不可少,这篇散文只是记录前者的零星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