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清明,我们在潮州,坐高铁时路过山边一座座坟茔,我回答齐齐那是什么时,讲了我们家关于墓碑的故事——
我的爷爷去世后,葬在老家的祖坟山上,当时没有立墓碑,只是一个高高的坟头。山里交通不便,青壮年又大多离家,人手不足,立墓碑的事就这样一年一年拖延下来。
有一年清明节,我们去扫墓,山上杂草丛生,我们都找不到爷爷的坟墓在哪里。后来依着土地庙的方位,大致认出了一处高出来的小土包。爷爷的墓碑,真该立了。
自那时起,齐齐常常念叨着「太爷爷的墓碑什么时候能立好呢?」等到我爸爸终于刻好墓碑,立在爷爷的墓前,齐齐又念叨「我们什么时候去给太爷爷扫墓呢?」
于是,今年清明假期,我们带齐齐回乡扫墓。
幼时随爷爷去乡间扫墓,依稀只在昨日。那时,爷爷总爱指着身边的土地说:「这块,那块,还有那边那块,解放前都是我们家的田地!」
如今,爸爸牵着我的小小姑娘,听她不停地念叨:「我是太爷爷的曾外孙女,我是太爷爷的曾外孙女⋯⋯」
我们这个民族,就是如此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吧。
据说家乡的石刻墓碑很有地方特色。我从小见到的墓碑都是这样,倒也习以为常,离开家乡后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个地方都用这种墓碑。比如潮汕的墓碑有些拱形,像环抱着前来祭奠的后人。
齐齐站在太爷爷的墓前喃喃自语:
太爷爷,我叫XHR,我的小名叫齐齐,我是你的曾外孙女,我从广州来看你了⋯⋯
我站在她身后,听得动容。
齐齐不知道,我的爷爷并不疼爱我。他想要的是孙子。于是在我之后,妈妈一次次怀孕,一次次做人流。我清楚地记得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没有孙儿,以后墓碑上刻什么?
他若在天有灵,看到跪在墓前的第四代都是女孩,不知作何感想呢?
我的奶奶,穷其一生,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后死于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婴。出生便丧母,双胞胎中一个夭折,另一个抱给别家养,爷爷去世前从未见过。
而爷爷奶奶的墓碑上,奶奶的名字是「刘氏妹尔」。奶奶有六个兄弟,没有姐妹,可以想象,当时大家就称呼她「妹儿」。我那辛劳一生的奶奶,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不曾有过!
我庆幸自己生于这样的年代,虽然长辈们依旧存在「女子不如男」的古旧观念,我还是能得到爸爸妈妈的宠爱,还是有机会念书,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掌控人生。
如果说我小时候还承受过「重男轻女」遗毒的伤害,我的女儿却从不知何谓「重男轻女」,我也必不会让她再受此伤害!
扫墓后去村里,儿时暑假玩闹过的老屋,很多都坍塌了。那时觉得特别宽敞的堂屋,如今看来却很是狭小。村子里只剩一些颤颤巍巍的老人,讲着我熟悉的乡音。
乡村凋敝,唯有村后那一湾湖水,还与小时候的记忆一致。乡村乐土、田园牧歌,大概只存在于有选择性的记忆中。
告别故乡,离开故土,又是下一段旅程的起点。那些曾经的小城故事,就这样随故乡留在身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