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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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的红心

                                  文/沛珈

厂部里的老人都认识爷爷,精干的老庭长 ,差事交卸后卸甲归田当了农民。记忆里的爷爷瘦瘦的身形,穿服服帖帖的中山装,就连领子的暗扣都妥帖的扣好。一顶藏青色的老式鸭舌帽,顶在爷爷的头上只留帽檐伸出额头之外。帽檐下是一张精神奕奕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经历了风霜,画满了"生"的艰难的脸。剑眉勾画出爹爹的英气与俊美。

凌晨四点半看见海棠花未眠。川端康成曾这样说。恰巧院子里也种着几株海棠,爷爷保持着当兵时的传统,在岁月更迭中,日复一日的四点半起床。院子里的海棠,见过爷爷清晨第一眼的模样。洗漱之后,爷爷郑重庄严的立在大堂的观音菩萨像前,擦亮洋火柴点燃了立在菩萨两边的红色蜡烛。据记载唐朝贡品中就有蜡烛,佛教里亦有供灯法会。其灯即是酥油制成的烛灯。用灯的光明,智慧照亮漆黑的凌晨,点燃心里自性之光,祈祷烛光照耀人生坎坷的路。这也许是爷爷供灯的用意。

笃信佛教的爷爷从菩萨旁边的香盒里请三支香点燃后,一支一支插入香炉,而后恭敬合掌,对着菩萨念念有词。晨起敬香的习惯,直到爷爷病得再也不能起床,才交给了家中男人接续。一天中最重要的仪式过后,爷爷开始洒扫庭院,烧早饭。许是经历过战争,饥荒,爷爷把对粮食的珍爱变成了细水长流的长情。早饭也只是简单的豆浆米粥,一碟咸菜和几个大饼。"呼啦"几口吃完,在一个军绿色的大瓷缸里再装了粥,放上同样的小菜大饼,便骑着老自行车开始一天的劳作。此时天刚蒙蒙亮,鸡将要打鸣。

我跟爷爷去过几次租种的田地。离家很远,在摩托车还是稀有之物的年代,人力脚蹬车更是体力的考验。顺风是上天的眷顾,一个多钟头便可骑到田里,假若遇到逆风就需要多出一倍的时间。我个子小需要蹬住车脚才能扒到车杠上,前后调整姿势坐好,看路两旁的水杉树一点点后退我们一路前行,路上爷爷很少和我说话,坐到一半我的屁股开了花似的疼,又换到后座的大板坐上,跟着爷爷继续赶路。我常常会在爷爷的后座睡着,到了地里爷爷并不叫醒我,只把我放在他身边的草垛上睡觉。等我从软软的草垛上醒来,就看见爷爷在地里忙的热火朝天。

记忆中爷爷老是这么忙着,从春到夏。遇上稻子收割季,更是难得见到您和我们一起,围坐在桌子上吃饭。也许是巧合,也许是老天想让辛苦的农民歇一歇,每年稻子收割季都会有雨期,为了防止浸了雨水的新稻谷发霉,要赶在乌云堆满天空大雨来临前晒干谷子。天数不多的烈日要晒上千斤谷子,分秒必争。爷爷更加忙起来,吃饭如吃人参果,浑然不知味。偌大的院子铺满黑色的塑料薄膜成了晒谷场。几十袋百斤的谷子要一袋一袋从谷仓搬出来,再一袋一袋倒在场上,而后用耥板把谷子推开。

光是搬动一袋一袋的谷子,就耗费爷爷很大的气力。老式汗衫不一会儿就汗湿一片,胸口挂着大大小小的汗珠,在胸前蜗牛似的行走而后串成水线,最后停留在领口。额头的珠子更不用提,如水晶般剔透玲珑。却不住的往下掉。不时就看见爷爷拎着脖子上汗巾的一角,擦拭汗水。要不是年轻时东征西讨的军旅生涯,练出的好身板和吃苦的耐力,是吃不住这苦的。接近晌午大日头在天空肆无忌惮的释放热量。蝉在树梢狠命地叫,仿佛要用尽生命的力向夏天宣战。

第一遍晒谷结束后爷爷收起耥板,坐在从墙角伸出来的水杉树下休息,我坐在爷爷身边,一大一小的影子依偎在一起。爷爷"吧嗒吧嗒"地喝凉茶,我也跟着喝。爷爷吃早上带来的凉凉的豆浆米粥,我也跟着喝。爷爷少言寡语身上却有红星一样耀眼的光辉。农忙持续20多天,等到谷子晒干进仓,就开始张罗着卖粮,卖了粮又一点点还了亏空,开始下一季的劳作,年复一年。

忙着忙着爷爷开始天天呕吐,自己还以为是农忙饿坏了胃。谁也不告诉,有时候明明躺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一骨碌坐起来。一怕家人看他躺着以为他病了担心;二怕没有人做他的那份活计,总是躺不安稳。终于家人起了疑心,连拉带拖的去医院瞧病,这一瞧可坏了,您的食道长了瘤子,大夫说要开刀。您就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了医生,进手术室那天您还安慰病友,说自己不碍事。可您不知道,在我们天塌了。好容易熬到您过了危险期,吃饭成了难题。长了瘤子的食道全切除了,用了一段塑料喉管接着代替食管。吃饭时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有半年,您都不能吃一口米饭。全靠汤水,白蛋白续命。微微好些的时候,您就靠在藤椅上晒太阳,还不住的安慰我们,不要难过慢慢见好了。

后来每天挂很多瓶白蛋白,确实精神许多。可不知爷爷从哪里打听的,一瓶白蛋白三百多,往后您怎么也不肯输了。家里人没有招搬来了场部领导给您做工作。领导说您是开国元勋,公费医疗是国家的责任。听了您就眉头紧锁,挥一挥瘦弱无力的手慢声回应:国家没有忘记我,我不能给国家添负担。后来爷爷越看越不行了,在寒冷的冬天的夜里走了。

今年清明,回去给您上坟。您睡在场部的公墓,琉璃的瓦顶除了落满了灰却很整齐。舅舅给您加修了纳凉的凉亭。边上一棵桑树茂密繁盛像要插入云霄。妈妈说,桑树是爷爷在保佑着子孙。我仰头看那棵大树,心想我们都会好好的,您一直都活在我心里。您就好好的安睡吧。

作者简介

沛珈 80后,生于江苏东台,爱写作,爱摄影,爱喝茶。现居小城苏州,期待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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