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庄稼
人其实就是一棵草或者树,多了就形成森林。
我眼里的廖德军家族是白扬或榕树之类,曾经有点与众不同的兴旺与繁茂,但在自然界的风风雨雨中,又是无奈的,脆弱的。廖德军一家后来很快就破败萧条了:6个子女中,5个儿子很穷困,3个儿子动了大手术,有1个儿子50岁还一直没结婚,4个孙子死于挖煤和疾病。这些也没有对老人形成严重打击。他一直在不同的季节沉默地劳动,有时还吹一吹轻松快乐的口哨,发出一种谁也不知晓的音乐。
廖德军创造了村里的奇迹:
82岁到田里插秧,85岁到房后山坡牧羊,95岁时爬上房顶帮儿子修补屋顶的破瓦;98岁双目失明、路也走不动,还爬到宅后山上为儿子检回煮饭用的干柴;他死时,没生什么病,睡着了再也没醒来,然后被埋到了村里一块山梁上。
99岁,他俏然而去,有点让人惋惜。"100岁再走多好"!许多乡亲惋惜,但我想,一定是他实在坚持不住了。要知道,他毕竟也是个凡人,内心一定也有深厚无边的悲哀,但他嘴里却始终不说,始终乐观应对老天给他的苦难和麻烦。
他是一个劳而不倦、苦而不厌、穷而不乱的人。
他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是一首悲伤的歌。
麻将
那天,我带大姐十二岁的儿子非非到乡下姥姥家玩。姥姥住的地方是典型的丘陵地带,青葱的包谷地与一片榆树林形成的辽阔风景,使非非异常兴奋,他在田间追逐一条小青蛇和两只蝴蝶十分开心,笑声不断。
后来,我们又同姥姥家与非非同龄的石娃一起到水塘边捉青蛙。
水塘边,一位农民正在洗被猫拉了屎的一副麻将。我顺便想考考石娃对麻将的认识。石娃说,我二伯打麻将蛮厉害,有天晚上赢130多元,相当于我家和二姨家一年卖葱子的总收入。
我说,石娃,我要你构思关于麻将的作文,比如,老师要你写一篇有关麻将题材的作文,你怎么写呢?石娃嘿嘿地笑了几下,就不坑声了。
非非却自告奋勇地说,我来答我来答:“麻将打得好,说明有头脑;麻将打得精,说明很专心;麻将打得细,说明懂经济;赢了金山不发飙,说明心理素质高;输了裤子不投降,说明竞争意识强!麻将的作文蛮好写蛮好写”。
我说,非非你这个苕家伙是从哪儿学的?他说,是从电视小品中学来的。
两个小孩子对麻将的不同感觉,对我振动很大。那时,水塘的水在晴空下一片宁静,而我的心里却卷起了巨澜。。。。。。
一篓豌豆
豌豆给我的印象不是一粒小巧而圆溜溜的粮食,而是一个难堪的场面。
那是一个平常的中午,打谷场聚集了很多乡亲,风车在转动,牛在附近的茅蓬里吃草。不知怎么与小伙伴们一跑,我不小心将一篓豌豆给弄翻了,一粒粒婉豆四处乱滚,有一些还掉到了地坝边的一堆牛粪上。就这么一件小事,队长张老三竟对我很凶狠地咆哮长达半小时,说什么今年遇到这么大的灾荒,怎么就一点不晓得粮食的金贵?吓得只有8岁的我直哭,并且最后他还罚我母亲给队里几头牛割3天青草。
为此,在我慢慢成长的岁月中,默默地将豌豆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古训连在了一起。
N年后,我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回老家,在一片开满婉豆花的山坡上,我看到了张老三的新坟。我咬牙暗想,哈,这家伙终于走了,他也会死?
又过了N年,一个16岁的农村女孩来城里敲我的家门,央求我帮她找份差事,她的妈妈得了怪病,家里一直比较困苦。我知道她是张老三的孙女。一见到她,不知怎么回事就想起了老家满山遍野的豌豆花,想起了他们对于粮食的付出和珍惜,也想起了那些与张老三一样前前后后回归到瘦薄的土地上的旧旧新新的坟堆,顿时,我一下子变得泪流满面。。。。。。
(原刊发于《读者》 本人常用笔名 乔桥,2017-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