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这慷慨激昂的诗句,曾经在2015年被杨鸣写进微博。这位外表看起来稳重安静的辽篮队长,内心的激越和坚定仿佛大洋深处的暗涌,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着能够席卷一切的能量。
第十三届全运会的男子篮球成年组决赛,最后两分钟的时间,比分差距已经接近20分。在这大局已定的时刻,体育馆内,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这声音本来很微小,却在数秒之内渐渐从四面八方汇聚,渐渐成为了球馆里一股最宏亮的声音。
在现场见证着辽宁即将首度夺得全运会成年男篮冠军的辽篮球迷,他们呼唤着的一个名字,不为什么,只为表达他们即将汹涌的情绪。他们呼唤着,杨队,辽宁男篮的队长,杨鸣。
这个名字,在篮球界或许算不上如雷贯耳,却在辽宁即将夺得首冠的重要时刻,被无数辽宁球迷心心念念,他们现场呼喊,只为请教练在最后两分钟将他换上,能够让他,在夺冠时刻站在场上,亲身感受夺冠的那一刻。因为,我们对这个名字,有着许许多多的感谢,许许多多的敬意,和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亲切。
于是决赛中在板凳席末端几乎坐了整场的杨鸣,在主教练郭士强指导的示意下起身,信步走向了技术台,一边做着适当的热身动作,一边等待换人的哨音响起。
一分钟后,杨鸣在全场球迷情深意切的高呼声中站上球场,那双明亮的眼中,竟然仿佛含了几许泪光。而电视台的解说,在提到他时,则称呼他为辽宁的“老队长”。
有着一张俊朗面庞,看起来还像个二十来岁青年的杨鸣,作为一个运动员来说,的确已经不年轻了。1985年出生的杨鸣,2004年正式作为辽宁男篮的一员开始了职业生涯,杨鸣的第一个赛季,便彻底展露了头角。丰富的进攻手段、诡谲精妙的传球,使他在球场上全然不像一个菜鸟,一时间声名鹊起。那一年杨鸣不仅收获了丰富的上场时间,还入选了国家队。不到二十岁的杨鸣谈起自己入选国家队时,眼睛里闪耀着骄傲:“我是国家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在首届CBA全明星星锐挑战赛上,杨鸣代表北方队披挂上阵,全场发挥极为出彩,与南方队的名将徐咏全场针锋相对,最终杨鸣以极高的命中率砍下35分助北方代表队获胜。而这个分数,至今仍是星锐赛的得分纪录。而有趣的是,赛后杨鸣获得首届星锐赛的MVP,而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杨鸣睁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惊讶地跟工作人员确认了好几次:“我啊?真是我啊?”
2005~2006赛季的CBA赛场,辽宁队陷入了无可奈何的伤病潮,战绩更是起伏不定,而在主力后卫张庆鹏因肩伤休战之后更是难以维系,而当时还存在着保级制度的压力下,辽宁摇摇晃晃地站在了悬崖边。2006年3月10日,辽宁客场挑战北京,这被称作辽宁不能输的一场比赛,而就在赛前,后卫线上仅存的杨鸣却遭遇了左手腕舟骨骨折。那年杨鸣只有21岁,正是年华正好的时候,却遭遇了这样严重的伤病,医生当时要求杨鸣立刻休战,免得腕伤加重。然而看着球队在保级的边缘岌岌可危,杨鸣毅然决定带伤出战。
那一战,杨鸣红衣如火,少年便仿佛披着火焰,那火烧在球场上,烧在少年心里,也烧在他那炯炯的瞳仁中。全场比赛极为焦灼,辽宁整场陷入苦战,而左手被蓝色护具固定的杨鸣,顶着伤痛和压力全场砍下32分,他的抛投弧线仿佛魔法,全场9次稳稳越过防守队员的头顶。最后时刻,他站上罚球线,在全场的声浪中稳稳罚中,将由他自己打出的胜局牢牢掌握在手中。
那场比赛之后,杨鸣回到辽宁养伤,一时间,江湖上那个曾鲜衣怒马的翩翩少年,仿佛成了袅袅的余韵。这一养,就是大半年。
伤愈复出之后,球迷们敏锐地发现,杨鸣的投篮动作跟从前有了很大差别,尤其是三分球,出手方式几乎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之而来的,便是投篮命中率的大幅下跌。从那时起,出道始便被称为“进攻万花筒”的杨鸣,几乎只有那一手堪称绝技的抛投,还能够支撑他在球场上进攻端的表现。而杨鸣也从一名攻击型后卫,渐渐转型成为以梳理球队进攻,掌控场上节奏的司令塔型球员。幸好,天生的球性和灵感,让他在场上依旧像个浪漫派诗人。只是,诗人手底流淌的诗句,渐渐化出了几分忧伤。
其实那场大伤,改变的不只是杨鸣在球场上的风格,甚至,也改变了他的性格。原来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逐渐转变成了沉稳安静的青年。
而随着后辈郭艾伦、赵继伟等新生代后卫的脱颖而出,仍有余力的杨鸣却甘心担当配角,成为了板凳席上的定海神针,每当球场上气氛激烈,球员情绪激动的时候,郭指导就总会将杨鸣放上场,希望以他的经验和灵动,来调节球场上的节奏,改变球员的心态。
而年轻球员发挥好的时候,杨鸣却能够在板凳席上不遗余力地为后辈们加油,这就是辽宁篮球几十年来最为重要的精神,这就是传承。在日常的生活中,平时的训练场上,到最后站上战鼓如雷鸣的赛场,杨鸣在年轻队员的眼中,都是一位绝对的“标杆”。
如今,杨鸣已经迈进了职业生涯的第十三个年头。杨鸣仍然会珍惜每一次能够在联赛中登场的机会。今年的辽宁男篮,在经历了连续两年折戟总决赛、去年的伤病潮,而全运会最终夺得历史首冠之后,相信整支球队都会心志更加坚定。在四次全运会亚军、六次CBA亚军之后,辽宁终于打破了冠军荒,而球队也会努力去延续这一势头。
辽宁是著名的体育大省,自来盛产各项目的全国冠军乃至世界冠军。而男子篮球,数十年来更是一直跻身强队行列,只是,这些年来辽宁男篮四次杀进全运会决赛,六次晋级CBA总决赛,竟无一次成功登顶。
年年被称作豪强,却没能成为真正的豪门,辽篮渐渐地,对手仿佛变成了自己,变成了命运。前有广东八冠王之威犹存,后有北京四年三冠锋锐难挡,如今的篮坛更是后起之秀前仆后继。而辽篮在通往冠军的路上一次次折戟,一次次又站起,前路越走越艰难,越走越孤独,仿佛背着注定悲情的结局,他们对抗的,不是另一支球队,而是那仿佛已经被写好的命运。
而辽篮的队员们从未迷茫,就算上个赛季开赛后多名球员在联赛前几轮遭遇禁赛,李晓旭贺天举丛明晨又相继受伤赛季报销,摆在辽篮面前的路眼见一片灰暗。而辽篮依靠郭艾伦和赵继伟的后卫线“双子星”,李晓旭跟腱大伤后内线仅剩的中锋大韩,以队长杨鸣为首的替补席,加上一双外援,尽力弥补着锋线的空虚。最后杀进积分榜第五名,又一鼓作气将第四名的浙江广厦斩于马下,进入半决赛,终不敌强大的新疆队。
而今年全运会辽篮终于夺得首冠,这不得不说是打破了数十年来的“命运”,辽篮无冠的历史终于得以结束。
全运会男篮决赛后的更衣室里,胸前挂着金牌,拥着身边年轻的后辈,杨队终于又笑成了曾经那位红衣少年的澄澈模样。你曾是那个站在前辈身边,眉目明朗犹带一丝稚嫩的小将,可是那许多年的时光里,都没能像今日一样,能够站上最高领奖台。可是那时的少年意气,让你相信,冠军不远,触手可及。于是你不断地磨炼着自己,从满身灵气,到经验值满点,从国家队最年轻的队员,到辽宁的老大哥,容颜未改,笑纹却也悄悄爬上眼角。那么多次的折戟沉沙,你也曾失落过,也曾在微博上坦诚,触手可及的胜利与自己擦肩而过,这使你“心如刀割”,但你从未逃避过。大概,你早已明白命运如刀锋,但你甘愿一次次去领受它的冰冷。
好在这一次,你站在领奖台上,专程前来为男篮冠军颁奖的姚主席将奖牌挂上了你的胸前,这一次,奖牌的颜色,终于是你梦想中的金黄。
杨鸣曾经面对记者的提问:“希望用哪一个词来形容自己?”而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忠诚。”
像杨鸣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站在这片天辽地宁的土地上,为了一支球队几乎奉献了自己的一切。而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每场比赛都站在场边大声指挥球队,丝毫不吝惜自己声音的主教练郭士强,也是其中的一位。还有许许多多为了辽篮奉献了一生的人,你们仿佛时光中的点点碎金,片片流光。
我看见决赛终场哨声响起后,一直站在场边已经遍生白发的郭指导赛后难以抑制的激动,看见平时不苟言笑的李晓旭搂着身边刚出道的后辈们笑容中带着难言的酸涩,看见郭艾伦赛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脚踝脱力地蹲在地上接受采访,也看见杨鸣领奖台上捧着胸前的金牌珍惜地凝视。我相信,对于这些已在辽宁效力多年,经过无数次磨折考验的球员来说,对这块金牌,是感慨多过兴奋吧。
球员们将郭指导抛向空中时,镜头给到场边,一位年轻的辽宁球迷已经哭得满面泪水,却仍挥舞着手中的鲜红横幅,上面只有两个大字“冠军”。而镜头慢慢扫过欢呼着的现场球迷时,我不仅看到了最近的辽宁捷豹球衣,还有辽宁巨龙队时期的球衣,甚至还有着身穿猎人队时期球衣的球迷。这五花八门的球衣,代表着一代代球迷,见证了一代代的教练和球员的成长,见证了那么多前仆后继为了辽宁篮球做出贡献,却没能站上最高领奖台的辽宁篮球人。
你们将会被这片天辽地宁的土地永远铭记。
如今的杨鸣早已褪去年轻时的那份青涩,却仍然未失那份专属于他的澄澈。而他不但在场上作为球队的精神领袖,在场外,更是有着一份平凡又温暖的幸福。如今儿女双全的杨鸣,也是一位幸福的父亲和丈夫。而他也在慎重考虑之下,与辽宁队在今年夏天签订了最后一份两年合约。这份合约,可以说是确定了杨鸣将会在两年之后身着深爱的辽宁队球衣,作为辽宁男篮的功勋领袖退役。而且,在杨鸣退役之后,将会直接进入辽宁男篮教练组。他仍然会和他爱的这支球队、他最亲密的兄弟们、和他一直感谢的球迷们在一起,站在他难离的这片球场,只是身上印着大大的“12”的球衣,将会换成儒雅的西装。
十三年的时光,让我懵懂之间误打误撞,亲眼见证了杨鸣从一个明亮少年,成长为现在辽宁球迷口中的“杨老师”,见证着他在职业生涯的尾声,终于得到梦想中的冠军,我每每想起,都觉得唏嘘。
何其有幸,遇到一颗名为你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