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我身边的人都重生了。
一
田旭看着凌乱的书桌,叹了口气。只要魔头在家,就是劫难的N次场。书立里的书散落在地上。卡通维尼小熊书立是田旭的生日礼物。回想功能丧失之后,田旭想不起来是谁送的,只能想起来捧着浅黄色书立那双手,手指修长,指甲长得很漂亮,虎口处一粒浅浅的黑痣。
田旭用大拇指和食指尖捏起“小魔头”的夹克衫。再以同样的姿态捡起地上花花绿绿的乐高玩具模块,精准投递到红色玩具篮里。田旭大一的时候,国家放开二胎政策。家里多了个小妹。父母的溺爱让这个“小魔头”无法无天。
张小莫打来电话的时候,田旭刚收拾好屋子,平时到健身房流汗不觉得累,干点家务活腰就酸起来了。约好下午三点去书店,田旭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心里不是不知道小莫对他的心意,只是友情已满,爱情未到。面对小莫半开玩笑的暗示,田旭总是巧妙地顾左言他。
外面下起雨,雨点由稀疏逐渐紧密。大雨点疯狂砸落下来,一米开外见不到人影。有风,风力远远不够,吹不开成团的水珠。幸好不多远就是地铁站,田旭小心地躲开脚下的水流,三步两步跨上台阶。
人们站在地铁口避雨。一位情绪急躁的中年男人,络腮胡子,跺脚咒骂无常的天气。大多数人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刷手机的人低着头,听音乐的人带着耳机。
收好伞,田旭侧身下楼梯,脚步轻快,乘三号线可以直达书店。熟悉的路线,不一样的人流。田旭这次回来是想找找单位实习。尽管天气炎热,常在外面跑也就习惯了。
二
我顺田旭的背影追上去,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内心被忧伤拥堵,泪珠滚落,我的狂喊声他听不到。我知道他去见张小莫,知道他坐这一趟地铁。可是我无力阻止。一年前,我周围的人都重生了,独我没有。所以即使费了最大的力气,田旭也感觉不到在冥界迷离的我。
“林子,走,今天我们去山里玩。”
“我爸妈在家,好容易放假,我想陪他们一天。”林子有点犹豫不决。
“那好办,让叔叔阿姨一起去。”田旭拍拍脑瓜,他是机灵体贴的男朋友。自从高中毕业,我们一直在一起。一所大学一个专业,条件相近,两情相悦,父母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有人说世界上很多事情有征兆。那天,除了天气突变,下起小雨,一切都如既往。田旭的情绪很高,把大家都照顾的非常好。林子矜持地管理表情,不让幸福的波纹漾得更远。
回程时大家都很疲惫。车里安静下来,巴赫的乐曲邀请窗外泛黄的秋叶翩然起舞。林子坐在副驾驶,瞥一眼后座上的父母,偷偷把手放在田旭握着方向盘的右手上。田旭扭头给林子一个宠溺的微笑。
突然,刹车和碰撞的声音交织着爆发。不过三秒钟,遮着绿色帆布的大型货车像一尾巨蟒,贪婪吞噬掉自己的猎物。白色小轿车被侧翻的货车卷入腹底,车上的人瘫软在座位上,漏了气的橡皮娃般没有生息。田旭,林子和林子父母都不幸丧生车祸。只是,没多久,田旭和林子父母重生醒了过来。而林子肉身损坏太严重无法重生。
林子,就是我。
三
重生后,往生中的一切都化为泡影。田旭一定忘记了我,那也没有关系。这一年我一直呆在冥境不肯离开,就是为了多看田旭一眼。
田旭进了地铁站,我绝望地倒退着走,冲他摆手,原本美丽如今扭曲的脸布满泪痕。
阻止没有任何作用。田旭不为所动,若有所思。地铁门消无声息地关闭起来。
这个时间段,地铁上的人并不拥挤。外面的雨在车厢地面上留下湿漉漉的浅水迹。一对年轻情侣围着扶手对站,栏杆上的手搭在一起,男孩低语着什么,女孩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座位上的人大多面无表情,低头安静刷手机。大家在现实与虚拟里来回转换,有人深入打造自己的空间,有人过的仍然像流浪汉。也许,没有印记也是最好的方式。田旭望着黑乎乎的玻璃窗发呆。我在窗上投入一个暗影,他能看见我吗?
哀愁是柔软的质地上塌下去了更软的一小块 。洪水扑来,带走绝望的流沙,传说中从未见过鲛鱼的眼泪,一滴一滴,从期盼里落下来。田旭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他眼中的空洞。
水漫进车厢,扑进来像有形的旋风,又像无孔不入的巨蟒。黑色玻璃窗里显出凌乱的影像。尖锐的喊声撕裂白色幕布,一触即发的瞬点爆燃,又被蜿蜒的游动熄灭在黑暗里。车厢里全黑下来。手臂痉挛着瘫软下来。
外面的雨太大,水倒灌进地铁,淹没车厢。所有的人都没有逃出去,包括田旭。
四
“你说你是林子?”,田旭的声音富有磁性。和原来不同的是,多了几分不真实的虚无。
“我认识你吗?”他有些尴尬地推开我,双手防护似的交叉在胸前,熟悉的那双眼睛灵动地眨了一下,投给我质疑的目光。
“我是林子,你不记得……”我顾不上羞涩,急于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他听。在他没有重生之前,我们是一对恋人。周围的人都重生了,而我没有。无力阻止地铁雨水倒灌事故。我们又相遇在冥界。我伸出手,虎口处一粒浅浅的黑痣。
田旭疑惑地歪头问我:“你认识不认识张小莫,我们约好了在书店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