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抽烟吗,哥们儿?”王然说。他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我看着他在烟里满足的神情,破天荒地点点头,要了一支,吸一口,辛辣的感觉吸附在嗓子眼上,我开始咳嗽。肺在抗议。但感觉真好。
王然是个艺术家,穷得叮当响那种,凭借画画特长读的大学,活得潇洒又吊儿郎当。二十几岁那会儿有个很爱他的女朋友,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大学同班同学,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七年。后来姑娘哭着对他说:“我都等了你七年了,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为我们的未来想想,王然,我等不起了!”姑娘擦干眼泪走向了不远处的宝马车,车里坐着她家里给她介绍的对象。
王然过了一段很颓的日子,天天酗酒,晨昏颠倒,不见天日。
后来王然爱上一个19岁的少女,她左手臂有个长长的蛇纹身,红唇,妖艳得像一朵罂粟花。
再后来,王然就一无所有了,一直单身到现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四十多岁了,一脸胡子拉渣,到了人生的中点,有点沧桑,可他像个孩子似的,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像天塌下来了也不怕。
苏冉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她爸爸在她六岁时,因捅了别人一刀进了监狱。她妈妈带着她改嫁,继父依然是暴力狂,她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苏冉一直有躁郁症,时不时歇斯底里地发脾气、砸东西。夜里,当黑夜像个巨大的怪兽潜伏下来,她的心里有个小孩就出来了,他有荒凉的微笑,来抵抗虚无的孤独。然后她必须吃很多东西,拼命地一口一口往里塞,直到胃里即将爆炸。这样让她有充实感,心才能有所依着,不会空荡荡的。我看过她在黑暗的厨房里蹲在地上吞食各种食物的场景,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我不知道王然是怎么勾搭上苏冉的。那天苏冉跟我说,王然是唯一一个能理解她的人。或许那天她和王然都在我家寄宿时,他俩一块把我冰箱里能吃的都吃了吧。王然是肚子饿,苏冉是心里饿。
我有情感障碍,长到三十岁也没能平静地接受与妈妈的肢体接触。可那天王然吻我的时候,我没有抗拒,他的嘴巴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我竟然没有吐出来。然后我问王然:“你把苏冉当什么了?”
王然嘿嘿一笑,说:“她只是个孩子,我只不过陪她吃了好吃的东西。”
我给王然翻了个白眼,狠狠地跟他说:“以后别招惹我朋友,小心我揍你。”
王然抓住我要打他的手,看着我的双眼说:“嗯,我不会再招惹她了,我以后只招惹你。”
我一时失言,不知说什么好,心沉了下去。爱上像王然这样的人,是会万劫不复的吧。
十二岁那年苏冉来我家住,月光白花花的,我俩躺在床上,我侧头看到苏冉的侧脸,月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轮廓的边缘发着光,额头、鼻子、嘴唇。然后我就吻上去了,软软的。苏冉回吻了我。那是我们的初吻。那次过后我再也没好意思跟苏冉同睡一张床了。
苏冉大概也爱上了王然。她走的时候眼里有落寞的情绪,但她还是笑笑和我们挥挥手,说:“王然,你要好好照顾楠楠。”
我看着她的背影,鼻子涌上酸涩的感觉。王然搂了搂我的肩膀,我用力吸了下鼻子,冲他嫣然一笑。我大概更需要男人。
王然的画有种摧毁一切的洪荒之力,荒凉得让人心疼。我不懂画,但我能感觉到那种力量。可能他的画太过极端,所以一直不能红。
王然有一天突然跟我说:“我只有你了。”这大概是我听过最浪漫的情话。
王然去青海写生的时候,高原反应,周围没人,他窒息而死。他从没告诉过我他有哮喘。他就是这么一个任性的人,即使我知道也阻拦不了他,我只能给他自由。王然死在了他的画上,他耗尽终生的事业。
王然躺在白色的棺布上,神情安静祥和,我要送他最后一程了。他终究是不属于我的。
我只留了他的一幅画,一幅没有完成的画,那是一双手是他的手,他说,等他给我戴上了戒指,再把我的手画上。可惜,我的手入不了画了。
王然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死,几个月前就背地里找人卖了画廊。买画廊的是顾先生,一位在画行浸淫多年的老手,是个目光独到的行家。像他这种只看实时利益的老手,不知为何看上了王然的画廊。顾先生带我去地下室,拉开巨大的幕布,是一幅画,画上是我的裸体,顾先生看着画说:“画得真美,你说是吗?”他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我,逼近,我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味道,还有男人特有的呼吸的味道。他粗鲁又急切地吻了过来,我任由他继续。在刚死去的王然的画前面,我与另一个男人鱼水之欢。
夜里,我蹲在王然常常抽烟的角落里,用刀划开了手,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像一朵玫瑰花。真美。
我醒来的时候,苏冉在旁边守着我,她见我醒来,说:“饿了吧,来,喝点粥。”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我对苏冉说:“王然个负心汉,我不要他卖画廊的钱,他以为能补偿我吗?一声不吭就死了,还要把他的臭钱给我。他以为他算什么呀?我恨他!”苏冉起身抱着我,我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肩膀。她说:“楠楠,对不起,我诅咒过他死,我看不得你比我幸福。但我没想到他真的死了。楠楠,这是天意。”我惊讶地看着苏冉。
苏冉温柔地对我说:“以后我来照顾你吧,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了。”
苏冉对着我笑了,笑得像个孩子,是那个月夜里的笑容。我知道我再也逃不掉了,一直以来我努力逃避的苏冉,我终于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