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连
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宏伟远大的梦想是很难爱上学习的,不怕大家笑话,我曾经就是一个有宏伟远大梦想的孩子。我曾经的梦想不是成为企业家金融家,也不是成为科学家艺术家,而是我想成为柏拉图、苏格拉底这样的大哲学家、大雄辩家,能舌战群雄,能著书立学,能影响全世界。
我孩提时代对我影响最大的人物就是柏拉图了,因五年级暑假偶尔在我姑家的书柜里翻出一本柏拉图著的《理想国》,看过之后,柏拉图便成了我的理想坐标、我的人生偶像,我希望自己长大后也能成为一位大哲学家。这个希望在我心中就像一团火,熊熊燃烧,使我发奋学习、废寝忘食,进而我也学有所成。
14岁那年我成了一名捧上铁饭碗的准医生,要说这样的成绩我应该感到很高兴,但实际上我并不高兴。我的个人计划是上完初中再上高中,然后考大学。但那个年代,绝多数优等生中考的第一志愿都是填报中专,因为统招统分,提前就捧上了铁饭碗。但这个铁饭碗一捧,就意味着这个孩子不能上高中了,也不能上统招统分的全日制大学了。现实就是这样,鱼与熊掌只能选一个,得此就会失彼。我虽然心里有主见,却不好意思标新立异说出自己的主见,我依从了老师和家人的建议,成了没能上成高中的中专生。
当我在一片祝福声中被家人送进上饶卫校之后,我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医生并不是我的理想职业,又因为它阻断了我的大学梦、哲学梦,我便更加逆反成为一位医生。虽然这是一个大家公认的既安稳又高尚的职业,可我就要坚决不喜欢它。这种不喜欢就像一个男子已经爱上了某位姑娘,而他的父母却硬是让他跟另一位姑娘成了亲,虽然这另一位姑娘并不丑、还很贤惠,却还是会遭这位男子极度讨厌的。我当时就是这样极度地讨厌学医。
“像三清山凝聚大地的灵秀,像信江河波连大海的浩瀚,洁白的情思化做崇高的理想……”,上饶卫校的校歌唱出了上饶卫校的周边美景,学校的大门正对着一条美丽的信江河。看着信江河,我没有欣赏的心情,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每天坐在教室里听自己根本不想听的课,还要在实验课闻那福尔马林难闻的气味。虽然若干年之后我也挺喜欢学医,我还以自己是一位医生为荣,而那时,我就是彻彻底底地讨厌,没有一点愿意勉强喜欢的态度。
讨厌这种感觉是非常折磨人的,感觉自己像个囚徒,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自我,进而演变到了不想继续活。我想自杀,想用自杀演绎一场悲壮。
怕疼,不忍心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就用红圆珠笔写了一封血书,是留给父母的,我想让我的父母为我的死而悔恨终身,因为是他们没让我上成高中。虽然这事的更大责任在我,是我自己没表明态度,我却硬把责任推到父母头上。死的日期都选好了,是某月的17号,因为我的学号是17号,所以就选了17号,我准备在那一天跳信江河。
那一天到了,我把红笔信笺塞在枕头底下,我相信我死了,肯定会有人发现。上午十时,我一个人悄悄来到信江河边,看着缓缓而流的河面,我感到浑身发冷,我踌躇又踌躇,我没勇气跳下去。我在河边徘徊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跳下去。面对死亡我变得怯懦,突然觉得死比活还要可怕。萧萧然,我活着离开了信江河畔。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理解自己的活着——因为怕死,所以活着。渐渐地,我不再去想要不要死的事。既然没勇气死,那就活吧。既然要活着,那就好好地活。我的想法在慢慢转变。
“一个人先把平凡做好,才有能力去做一个超凡的人。”在我放弃自杀这个念头之后,脑子里时不时就会闪现这样一句话,其实这句话在我上卫校之前就读到过,只是原来不当回事。当脑子里多次闪现这句话之后,我就细细思忖这句话,思忖之后就觉得这话很高明、很正确。如果说以前我是受宏伟远大梦想的驱使,有了充足的学习热情,而之后,我便渐渐疏远了我的宏伟远大梦想,开始更加踏实、更加小我地活着了。我不再自命不凡,不再自找别扭。
我开始学着去享受我的铁饭碗,做个快乐的卫校生。没有太大的学习压力,物价特别低,粮票按月免费发,学校还发助学金,图书馆的书还非常丰富,还是免费借。这时我才觉得,祖国这个大家长待我多么宽厚啊!我真是应该既来之则安之!
人只要自己不跟自己闹别扭,快乐就很容易获得。对我来说,能让我快乐的事真的很多,看课外书、打羽毛球、溜冰、晨跑、下棋、看电影、听歌、逛街、吃小吃……等等都是我喜欢做的事。不得不说,我的卫校生涯,大多时光都是在快乐中度过的。
我重拾起我爱看小说的兴趣,我们卫校图书馆的小说很多,我接连不断地借。小学、初中阶段我看的基本是港台小说,琼瑶、岑凯伦、金庸、古龙、梁羽生们几乎算得上是我的语文启蒙老师。到了卫校,我就有机会看到许多世界名著了,夏洛蒂、雨果、莫泊桑、歌德、托尔斯泰……们又成了我的精神伴侣。特别是歌德,虽然他写的《浮士德》很难看懂,但他本人的个性和人生态度特别令我喜欢。
歌德一生都活得很天真、很积极,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和表现欲,一生孜孜不倦地学习,一生孜孜不倦地创作。他像一个老顽童,在自然科学领域、在文学哲学领域以及在绘画领域都是玩的心态,但都玩出了挺大的成就,尤其以文学的成就最高,主要作品有剧本《葛兹·冯·伯里欣根》、中篇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未完成的诗剧《普罗米修斯》和诗剧《浮士德》。
对于歌德,我不仅钦佩他的作为,也钦佩他一生天真快乐的心态,更钦佩他旺盛的生命力。一个人成就的大小很大的因素取决于一个人寿命的长短,这一点,歌德就是很好的例证。歌德享年82岁,他的临终遗言是“给我更多的灯吧”,《浮士德》这部长篇诗作是他终身也未完成的一部经典大作。虽然他活到82岁还没写完《浮士德》,但正因为他活到了82岁,才能写出艺术性、知识性、趣味性、哲理性都如此高深的《浮士德》,而且他还创作了大量的其他文学作品,他当之无愧是世界文坛泰斗。
歌德曾经也是一个想自杀的人,据说他青年时期所写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这篇小说的很多情节和细节就是他本人真实的写照。
每个人都有萌稚的童年,每个人都有过忧郁的少年,每个人都经历过躁动的青年,而到了中年、老年又会有许多的忧心和烦恼……可以说,大家都很平凡,大家都会有接踵而至的诸多烦恼。因为情感脆弱,就难以排解现实里的诸多烦恼。因为自命不凡,就不能忍受生命里的俗世纷扰。结果,有些人会放下自己的自命不凡而变得平和乐观,而另一些人就会由此而变得消极懒散甚至轻生早亡。
“活着,既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这样才会有长久的健康和快乐。”——时过多年,我经常拿这样的话教育我的孩子,孩子不肯洗脸我这样说,孩子不肯刷牙我这样说,孩子不肯放下手机我也这样说。是啊,如果大家的人生追求都只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那——那么多不讨人喜欢做的事谁来做?那我们大家都讨厌做的生活琐事还要不要做?那我们还能健康多久?我们又能快乐多久?不说别的,单是刷牙、洗脸、洗脚……这些小事都难为住了多少高智商哪!
在这个世界,被人夸为天才的人很多,有宏伟远大梦想的人也很多,而真正能将自己的天才发挥很大效应的人却并不多。原因何在?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虽然很多人天资聪慧,却很难达到长寿;或者早早就被生活琐事打击成了消极、颓废者。
“破釜沉舟,锲而不舍 ;磨杵成针,穷而后工;长风破浪,直挂云帆!”这些话固然很励志,但很容易就会成为空话,因为这些话都刚性太强、柔软匮乏,很难令人坚持长久。何谓柔软?柔软就是能让人感到舒服、快乐的精神因素。其实,很多人的成就都是在玩乐、有趣中获得的,并非十分艰辛,只是这些人虽有理想抱负,却又非常乐于享受寻常、快乐的生活。他们有时努力、有时说笑、有时奋斗、有时悠闲、有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有时做些自己不喜欢做的事,这样,他们就能活得够长够健康,才会有更多的作为,也才有更多的机会实现自己的宏伟远大之梦。
所以,接受自己的普通平凡,就是人生的一大课程。人,只有接受了自己的平凡,才能积极快乐地把平凡做好,只有把平凡做好了,才有可能让自己走向超凡。一个生命的强者,就是在一地鸡毛、嘈杂烦乱、曲折不平的生命历程中带着笑容前行的。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没有后路可以退,就要乐观地向前走,前面的路还很长,只有活着,只有保持自己积极乐观的良好心态,才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梦想。当我嘻哈柔韧、普通平凡地度过了自己的四十年,我发现,我几乎成了半个哲学家,而我走过的人生,看起来就挺像歌德的前四十年。
当然,我的今天依然很平凡,我也非常乐于接受自己的平凡,哪怕我再平凡一百年,我也喜欢这么积极乐观地活着。每每想到信江河,我就会在心中天真、快乐、豪迈地抛着飞吻说:“再见,信江河!”
是啊!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享有这样的天真、快乐和豪迈!再见,信江河!再见,信江河!!
【本文档案:2014.10初稿,2019.01修稿,2019.04.15在现代散文网公众平台发表。】
【作者简介:笔名余连,实名余秀莲,江西籍许昌人,生命体验者,走过很多路,做过很多事,最终恋上了文字。代表作有《夜路》《做一个美美的女人》《我心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