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姑姑将一盆水泼到地上,吓得奶奶一个激灵,丢掉了手中正在祭拜的长命锁,抓起贡台上的香炉就要朝姑姑砸过去——这就是我家每个星期都会上演的一场大戏。
我免疫力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在过敏,剩下五天则奔赴在过敏的道路上。做医生的姑姑会定期来给我打针,却总是能和奶奶吵起来,您且看:一道黑影“嗖”一声从我眼前划过去,下一秒一香炉就擦着姑姑小腿摔地上了。
“妈,看你这烟给晨晨熏的!”
“你是专业的,你厉害,你倒是把晨晨病治好呀!”
姑姑吸了口气,喉咙里“嗷”的一声怪叫,脸憋得酱紫。黑皮鞋的小跟往地上铛一跺,扬起白大褂就走,到院里了,才朝着屋里喊了一声:“看我治不了你!”紧接着,就传来一阵木兰摩托的突突声。
奶奶把手里的长命锁交给我拿着,捣着小脚跟阵风似的就跑出屋去,像是定要找个人来骂上一顿才能解气。可老天有眼,奶奶站在院门口啐了好几口都没等到能出气的人,只得悻悻作罢,走回屋来,拿过长命锁挂在院中的柿子树上。
到了下午,就是老天无眼了,来了两个人正撞在奶奶的枪口上,不是别人,正是我爸妈。
奶奶嘬了两口紫泥小壶里的普洱,将片茶叶凭空一吐,道:“你大姐叫你们来的吧,嫁出去的闺女还管娘家的事,不怕婆家人笑话。”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我觉得这话对我家来说不大适用。我爸天生一个软脾气,不知道怎么把一点就着的妈妈娶进了家门。这不,现下妈妈就瞪着爸爸,挑了挑眉示意他说话。
爸爸只好开口:“妈,听说你给晨晨买了个锁,多少钱?”
奶奶摸了摸我的头,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不贵,两千。”
这下爸妈都愣了,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互相用着眼色。
奶奶见了嘴角一撇,紫泥小壶拍在桌上:“挤眉弄眼的干啥?花你的钱了?只要能不让晨晨再受罪,四千我也…”
“妈!”
爸爸打断奶奶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我坐在一旁,望着院子里柿子树上挂着的长命锁。奶奶说这是她专门去给我请来的锁神,每天祭拜。可自从这锁挂在柿子树上起,我就没有睡过好觉,每晚都会做一些亲人去世之类的噩梦。
这一晚,我又梦见了依然健在的爷爷去世,挂着一身冷汗忽地惊醒,大哭起来。奶奶以为我哪里不舒服,忙把我抱在怀里,唱着方言小调哄我睡觉。和着窗外月光,她轻轻地把我摇着,柔软的小调像条轻纱拂着我的脸,像坐在一条云彩做的小船上。
“我操你祖宗谁干的!”
感觉睡了没多久,就被一阵叫骂声惊醒。我披件衣服走到门边,只见奶奶盘腿坐在院门前的地上,两条短胳膊像镭鼓一样上下砸着地,一句骂得比一句难听。原来柿子树上黄澄澄的大柿子一夜间竟全让人给偷去了,最要命的是,长命锁也不见了。
奶奶的歇斯底里引来不少人,可谁都怕老太太一时性急逮住自己骂,便只是在自家门后或是远远的墙头上看着。我想去将奶奶拉回家,可看她披着头发破口大骂的样子又不敢近前。
没一会儿,不知谁去桥头诊所里把姑姑叫了过来。她二话不说,抗起奶奶就往屋里走。也不管奶奶“咚咚咚”地在她白大褂上留下的黑脚印,把奶奶一下扔在了沙发上。
“我的锁神!”
奶奶挣扎着站起来,又要冲出去。
“妈,算了吧。你问问谁听说过锁神,丢不丢人!”
奶奶被姑姑拦住,踉跄一下顿在原地,垂头站着不说话。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来,眼底通红,布满皱纹的面皮上挂着大颗的泪珠。
“晨晨的病要是治不好,长大了可怎么办啊。”
奶奶的声音闷闷的,听的我像是心脏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第二天一早,我躲在窗子后面。听院子里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院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奶奶背着手站在柿子树前,看着树上玲珑剔透的长命锁,歪着头眯眼笑了。
我暗舒口气,偷偷把被树枝划伤的手藏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