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计程车穿过乡间,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草是青的,我在迷茫着。远处的一切都流露出乡间生活的静谧与安宁,不与人喧闹,不与人争吵。有时候一人一牛便是一天地。我凝望着车窗外的一切,恍恍惚惚,感觉一切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计程车忽然停下,到了。我下了车,拿好行李,付了司机双程的车钱。司机瞟了一眼手机的到账信息,说:“这地方还真不好找,一路上人都没几个,要不是有导航,我都以为走错地方了咧.....我在这也生活几十年了,还真没听过这么个地。你说这些开发商也真是的,跑到这么远来搞房地产,多不方便啊,城里的钱还不够赚吗,这么大老远的......小姑娘你也别怪我要双程的钱,就这地方,半个月都没人从这里出去咧......小姑娘你来这是干嘛啊,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可得小心咯。”他一边囔囔地说着,一边从车里摸出了一支烟,趴在车窗上点了起来。
司机是个5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头顶的发量所剩无几,隐隐约约透着一点发亮,穿着简单的衬衫,松松垮垮的,盖着凸起的啤酒肚腩。在机场的时候,本想着手机软件打车过来的,但等了老半天也没人接单,只好选了外面排着长队的计程车了。又是个半天等待,碰上了眼前这位司机大叔。我报了地名,他疑惑地看着我:“这是哪啊这是,有这地方吗?”“有的,您查查。”他皱着小眉头打开了导航:“这么远啊......这地方还第一次听啊......”他看了我一眼,看看我的行李,说:“妹子,这地偏着咧,你确定要去吗?”“嗯,确定的。”“这.....这地方你要去的话,得要给双程钱,要不然去不了啊,回来要是接不到客,我算白跑了一趟啊,你看看?”我也没多少犹豫就上了车:“没事,走吧。”
“这地方你说谁会来住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从市里开来这还得两三个钟头咧......不过这地方也的确好看,在市里这么久了,你还别说,还真的好久没看过这样的景了......想当年我也是从乡下穷苦小子出身的咧,放牛割草什么的早就见腻歪了,后来这么多年生活在城里,高楼大厦越盖越多,越盖越高,车也越来越多了,很快哦,真的看不到蓝天咯......还是这里看的天好啊,你看这天多好看......诶,空气也好,这草味儿,熟悉着咧,还是这里舒服啊,不像那城里,窗户都不敢开,尽是乌烟瘴气......嘿,搞得我也想回老家看看咯,你知道吗,我老家啊,可比这好看多了咧......”司机抽着小烟,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许是这一路开过来也疲惫了,许是不经意间被勾起了许多回忆。
我一边听着他念叨着,一边等待着被接。这里的房子是没有门牌号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找起来确是个麻烦事,所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等着被接。等待之时,我打量着这座“独立的小村庄”,有个简单的保安亭立在旁边,也没有像城里的小区那样围起来,就只是立着,也没看到有保安人员,看起来并没有多少防护的作用,大概只是当摆设罢;目光穿过亭子向里望去,有着许多小房子,整齐划一,从外形来看,灰瓦白墙,有点像苏州古建筑之感,但又由于太过新皙而少了那些质朴淡雅。
“嘿,这里。”寻声望去,一位60岁左右的老人向我招着手,大咧地笑着,似乎有掩盖不住的欣喜。我连忙告别司机,拖着行李向前走去。 逐步走近,老人热情地迎过来,一边喊道:“哎呀哎呀,有客来访,有失远迎啊。”听闻此话受宠若惊,忙走快几步,先前便了解到老人家姓苏:“苏爷爷,您好。”“姑娘,你好啊,来来来,行李给我,我来拿就行。”“不用不用,我拿着就行,怎能麻烦您呢。”,“诶诶诶,这什么话,远客来此,怎能不尽东主之宜呢,给我给我。”盛情难却,便不得再拿回爷爷手里的行李箱了,幸亏本次出门带的东西不多,箱子不重。“姑娘这一路劳顿了吧,这地方啊的确偏僻许多,但空气风景可比那城里好多了咯......”
一路上与苏爷爷拉着家常,对此地了解多了一些:这里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之地,在此居住的多为老人,他们劳苦了一辈子,想离子女近一些,但又不习惯在城里生活便选择来此居住,虽然此地离城里亦有一段距离,但相比老家已是近上许多了;还有一些在此居住的老人并非为了子女,而是寻一安僻之所终年......闲聊间,得知苏爷爷竟已有72岁,老人家虽年事已高,但身子硬朗,走起步来比我还快,实是看不出有这般高龄了。苏爷爷还有一位老伴,年龄相仿,已共度60年时光。不觉岁月长流似水,伊人在旁,三月可待。
走进此地其间,这里的每一户都是独栋的小楼,但它又不似外间别墅般有着两三层,而是仅有一层,像北京四合院那般,每户房子大概分为2-3间,每间之间有着小小的走廊而分开;旁边都有个小院子,每家每户都绿意盎然,不似外围看得那样素色,小小的栅栏门并不能阻挡什么人,沿路走去,许多老人都看了过来,大概都在疑惑着: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突然来了个年轻人呢,是孙女来看望了吗。虽然疑惑,但他们都在传递着最大的善意,或微笑点头致意;或是与苏爷爷相熟的,大方的招着手:“老苏,家里来人啦。”,“是啊是啊,有空家里坐坐哈。”......他们的笑容在暖煦的阳光下格外灿烂。也许这次能不虚此行。我心中暗想着。
左拐右拐终于来到了苏爷爷居住的地方,“老伴!接到人啦!”,“姑娘,那是我老伴!”苏奶奶坐在栅栏门前正笑着看过来。
“知道啦知道啦,喊这么大声,也不怕吓到人家小姑娘。”
“姑娘,来来来,进屋坐会,这天气,热坏了吧。”
“老头子,赶紧去拿个杯子来给姑娘。”
“得咧。”
“爷爷爷爷,不用忙活了。”
“姑娘你就坐着吧,来陪我老婆子聊聊天,让他去呗。”
随苏奶奶走进院子,入眼便是院子中央的一方玻璃茶桌,两张躺椅;桌上有着一壶清茶,两只茶杯,还有两本书:《射雕英雄传》、《飘》。无需猜测便知两书的各自主人。亦能想象两位老人平日的闲暇生活的温柔:一院两人,微风阳光。不禁让人想起顾城的《门前》: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院子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花草,生菜、辣椒、向日葵、白菜、葱、番薯叶......还有许多是我叫不出名的,种类十分繁杂,花卉与蔬菜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只是每个种类都有自己的小格子天地,虽颜色混杂,但又不会给人颜色碰撞的违和感。我向奶奶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奶奶嘴角悄悄上扬,她轻柔地抚摸着向日葵的叶子,宛若呵护着自己孩子一般,轻声道来:“这些都是他种的,我以前是富家女儿出身,他是乡下孩子,对于这些东西懂得比我多,我在书上看了什么花草,不懂的说与他听,他便会想法子找种子来种予我认识。回想起来,他当年便是种着这向日葵等我来的......”
“你看看那院里的菜,多半是不吃的咯,就给她看一遍又铲掉了,浪费着咧。”苏爷爷拿来杯子,闻声不禁插了一句。
“嘿,又不是我让你铲的。”
“不铲掉也吃不完嘛”苏爷爷嘟囔了一句,但又很快正身起来,“正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嘛,好事好事,不浪费嘻嘻。”
“老不正经的。”
看着爷爷奶奶互不服输的拌嘴,眼中却盈满了对方的温柔的模样,才子佳人,与子偕老莫不过此。
日暮将至,爷爷又被奶奶“赶”去做饭了。茶桌变饭桌,暖黄的灯光洒下,这是多久没有的温馨了呢,我已想不起。两菜一汤一饭,简单却不失美味。爷爷奶奶并非素食主义者,只不过此地较为偏远,因此肉类都是一旬才由一辆小车子载来卖,所以除非是一次性买好一旬的肉,否则是没办法天天吃肉的。但爷爷奶奶是随心之人,并不想太过精打细算,每次买肉都是随性称一些,时多时少,能吃多久并不介意,有时可能只有一餐的分量,有时可能是十天的量。反正蔬菜家里院子里多得是,时餐无肉便当绿色健康生活了。
饭后望日暮渐消,茶香萦绕,相待无言,唯蝉鸣虫响,窸窸窣窣。屋外路道晚上是不开路灯的,居住于此的皆为老人,晚间睡得早,也不会晚夜有人来此,故不以路灯惊扰万物生灵。待月出叶梢,便要赶紧进屋了,关好门,拉下窗纱。月色渐浓,黑幕笼罩大地,远处几家点点灯火也逐渐暗淡。此时,窗纱外便会密密麻麻地逐渐布满蚊虫,它们丝毫不惧人,即使你动了窗纱,它们也不会被惊起,依旧静静待着,一动不动,令人头皮发麻。关了灯,闭紧眼睛,假装它们都不存在,在万物俱寂中睡去。
待旭日破晓,光亮跳出黑夜之时,那覆在窗纱上的无数生灵便如同令下箭发般全都潜入最后的暗色中。
当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晨色光芒充斥房间。
梦醒,泪落,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