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僵蚕 15g / 附片 15g / 蜈蚣 1 条 / 防风 20g / 蝉蜕 10g / 黄芪 30g / 茯苓 20g / 白术 10g / 党参 20g / 川芎 10g / 桂枝 20g / 白芍 15g / 先煎,水煎分服,一日一剂 / 开具日期:2011 年 04 月 13 日」
高三下学期的唯一一张处方笺,「临床诊断」上写着「面瘫」,还差两个月,满十八岁,刚好赶上高考结束。
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时候是在课间,坐过道另一边的同学问我怎么眼睛看起来怪怪的,我问他怎么个怪法,他叫我别动,又让我笑一下,然后又说我的嘴巴也怪怪的。我真笑起来,他说真笑起来更怪了,像头色狼。
「你是不是面瘫了?」又一个同学忘情地笑着,顺便丢了个问题过来。
借了面镜子来照了照,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左眼松垮垮的,像是眼睑都已经有点往下耷了,又笑了笑,右嘴角往上翘着,左嘴角却动也不动。我真的病了。
刚进高三的时候手机丢了之后就没再用了,借欧泡的手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跟父亲说我好像面瘫了。他说别急,中午来接我去看医生。
结果中午的时候他把母亲也一并接来了。母亲说她以前的同事认识中医院的一个医生,在医院里就是负责针灸的,面瘫就得针灸来治。父亲通知了母亲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人诧异了,母亲竟然还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联系好了医生,况且我还不在场。
穿着长白褂的男医生拿两只手捏着我的脑袋猛晃,同时不停的叫我皱眉、咧嘴、眨眼睛、用嘴鼓气、抬额头。我才知道,现在连抬头纹都只剩右额头半边有了。我真的半瘫了。医生还问我喝水有没有困难,我说没有。他又问刷牙呢,我说早上刷牙的时候嘴巴包不住水,以为是天气冷,给冻的。他说都四月份了,能冷到哪里去,瘫了就是瘫了。我无力争辩,只好闭嘴。
然后医生叫我脱了鞋躺病床上去,开始按住我的脑袋点穴位。他点按一次穴位,问一次疼不疼,有时候压起来挺舒服的,有时候压起来又疼得人直龇牙。点按完了之后他开始拿道具了,我斜着眼睛盯着他身边的可移动操作柜看,一卷牛皮里密密麻麻排了好几列银针。
还好先上阵的不是银针,是一支雪茄一样粗的药香。医生把药香点着之后便举着它在我脑袋周围晃,药香离皮肤近了还挺烫,本来都快被熏睡着了,结果又给烫醒了。
「别动了啊,我要开始扎银针了。」
我攥着一双拳头,暗示自己不要叫出声了,同时也害怕医生在我动的时候扎错了穴位,召唤出可怕的事件来。
结局是令人满意的,在父亲和母亲以及我自己营造出的一片紧张空气中,并没有吼叫声传出走廊窜进医院的大厅里。我顶着从头顶武装到脖子的半脸银针,听母亲问医生要多久才能治好。
「还好发现得早,小伙子年轻,扎半个月应该就能好了。」
医生取完银针之后和我协商了一下治疗时间,最终定在了每天的中午,放学之后。陪父母去市区的清真餐馆吃了一顿午饭之后,我就戴着新买的用来防风的口罩回学校了。
「确实是面瘫,」隔着口罩,我满意的对关心的同学说,「这罐口香糖是用来嚼着治病训练的,如果老师问起来,请帮我解释。」
「你取了口罩再笑一个喃。」
「滚!」
晚上回住处的时候又跟正在打牌的房东胖妈说了我面瘫的事情,让她每天帮我给热水瓶灌水,之前一直洗冷水,怕她习惯性的把我的热水瓶忽略了。
第二天去治疗的时候二姨和外婆又来了,当然是在我并不知情的情况下。
「小伙子,笑一个喃。」二姨对着我说。
我顶着半脸的银针,龇着牙,想回击一句,失败了。
针灸的途中也有别的病人进病房。可能因为是中医疗法,每次治疗的时间都不长,病床都窄窄的,人躺上去,左右挪动一点点,再挪动就该滚下病床了。宽敞的病房里顺着建筑结构横竖摆放了十几张病床。但病人不多,中午时段,真正需要治疗的最多也就四五个人。除了针灸的,还有拔火罐和点穴的。
别的病人家属在等待期间的聊天中,关于我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小伙子喃,才这么年轻,就得了这病。」说得像病人我自己就一点也不惋惜一样。
然后,我戴着口罩,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针灸疗程。四月的气候已经开始热起来了,而且这半个月中还没下过雨。我每天带着口罩骑着从任卡那里借来的女式自行车,嘎吱嘎吱的穿过上课期间根本就荒凉一片的育才路往市区的医院去。有时候回学校的时候还得帮同学捎些路边的小吃,他们可不管我是不是在热天里戴着口罩去治疗的病人。
后来就都是年轻一些的医生给我扎针了,好像其中还有一个是实习生。有时候针扎好之后我就顶着半脸银针躺病床上小睡一觉,在床上睡午觉可比趴在课桌上舒服多了,而且病房里温度刚刚好,还特别安静。第三天的时候是面瘫最严重的时候,戴口罩热得不行的时候,我就摘下口罩当一会儿色狼。口罩其实也没多大作用,只是戴起来让人心安一些。
有一次病情都好转很多了,还没来得及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个点子,就问给我扎银针的医生:「面瘫连抬头纹都能带走,就没人研究用面瘫疗法来祛皱吗?中医进军美容业,青春永驻。」
「沙皮狗看起来可不像青春永驻。」他说。
在度过了半个月的面瘫时光之后,我的病终于好了。小时候曾一度相信考上书包上印着的清华北大应该是轻轻松松的事的我,也不再坚信「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句话了。
但是就算十七岁的时候就得过了面瘫,家人曾一度因为害怕复发而不让我淋雨吹风,我依然继续淋雨吹风了。而且,我可是十七岁的时候,就面瘫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