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流光石堆砌的高墙，绯云瓦铺就的屋顶，池鹤羽装饰的门廊。

这里是王国最神秘的地方，魔法师的荣耀殿堂。

与平日里的鲜少人迹不同，今日，殿堂中聚集了百名来自王国各地的少年少女。他们恭敬地跪拜在地，一个接一个地接受首席魔法师的传唤。

他们是具有魔法天赋的雏鸟。

此次的神圣仪式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三个适合者。适合者将作为魔法学徒进入殿堂学习，最终有可能留任殿中，也可能前往各个魔法要地驻守。

人群中，哈克握紧了拳头。

侍官叫到了他的名字，哈克深呼吸了两回，这才走到魔法师大人的面前。他不敢抬头，低垂的视线只能触及到那双绣着繁复术纹的鞋子。

对面似乎传来了一声轻笑，说道：“把手伸出来。”

按照之前受到的教导，哈克将手放到了身前那个圆形的绿池上方。

池子里的液体骤然躁动起来，在翻滚中化为了绿色的猛兽，瞬间咬上了他的手。

哈克惊得发出了一声低呼，却意外地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首席魔法师的评价：“很好。”

隔日，哈克再次被传唤。

作为魔法学徒之一。

二

和哈克一起被选中的是一男一女，男孩叫作文森，女孩叫作艾嘉，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文森住在南边的小镇，那里有清澈的小河，有成群的绵羊，还有热情的人们。艾嘉则生活在东边的广阔原野上，那是鸢尾花盛开的地方，也是亲吻天空和大地的梦幻之地。

“那你呢，哈克？”艾嘉问。

哈克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就住在附近的城区里。”

少年少女惊呼了起来，对他们来说，王国城区的生活是极其遥远的。

面对他们的好奇，哈克有些无奈：“比你们的生活要单调无趣得多。”

“是嘛——”对面两人拖长了声音，都显得有些失望。

“不过……我有个姐姐，她每天早上到东街学习，晚上的时候总会给我带回些稀奇古怪的物件，比如能够游泳的纸片鱼，喜欢打架的小木偶，还有很能唠嗑的匕首。”

文森和艾嘉的眼睛发出亮晶晶的光芒，并且催促着：“多说一些呀！”

“她懂不少魔法，能够凭空变出小鸟，可以瞬间从房间里去到房间外，还可以把让长剑像绳子一样打结……”

“就是你身上的这把剑吗？”艾嘉打断道。

“啊，是的。”哈克将腰侧的剑连着鞘一起放到两人面前。

就在这时，侍官突然走了过来。

他对哈克的剑视若无睹，冷着声音说道：“到用餐时间了。”

三

每顿饭，三人都要吃一些颜色和味道各异的果子。

侍官告诉他们，这些灵果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体内的魔法潜能。只有在他们的身体真正做好准备之后，才会有魔法师前来教学。

由于暂时不用学习，三人的空闲时间很多。他们被允许在荣耀殿堂的大部分区域活动，但是通向外界的大门永远是紧闭着的。

文森喜欢拉着艾嘉到处跑，但是哈克则经常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艾嘉问：“你不闷吗？”

哈克摇了摇头：“我习惯了。”

于是两人便也不再强求哈克一起出去，只是会把他们看到的新鲜事儿带回来分享，比如会打呵欠的花朵，和仿若真人一般的人偶。

可是有一天，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哈克的房间，脸上很是惊恐。

艾嘉颤抖着说道：“我们偷偷到禁区去，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光门……我听到里面传来了很可怕的咆哮声。”

文森咽了咽口水：“艾嘉握着我手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哈克愣了愣，挠挠头道：“毕竟是魔法师的殿堂，总会有些危险的地方。你们平时也要小心一些吧。”

对面的两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于是也没有注意到后头哈克抱歉的目光。

三

自此以后，时间飞逝，转眼已经过去了四季。

终于有一天，侍官对三人说：“你们自身的魔法潜能已被激发到最大，可以进入到下一阶段了。现在，跟我来。”

三人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了重重门廊，来到了一片涌动的门状波光面前。

“授课的魔法师就在里面等着，来，你们一个一个进去。”

艾嘉有些困惑：“为什么不能三个一起？”

侍官解释：“因为老师需要进行单独的问话。”

文森兴致勃勃，最先走了进去。

没一会儿，艾嘉的脸倏地苍白起来。她捂着胸口连着退后了数步，撞到了哈克的身上。

“你怎么了？”哈克低声问。

“门里有咆哮声，就像以前听到过的那种……我的天啊，还有文森的惨叫！”

“是不是太紧张，所以出现幻觉了？”

艾嘉连连摇头，一把抓住了哈克的手：“听见了吗，文森在叫救命啊！”

哈克还是一脸茫然，半晌后说道：“没有声音吧？”

艾嘉有些惶恐地松开了手：“现在我也听不见了……”

就在这时，侍官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下一个，艾嘉。”

小姑娘脸色一僵，继而发疯般大叫起来：“不要，我不要，先告诉我，里面到底有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她娇小的身子根本敌不过侍官的力量，三两下就被架了起来，像沙包一样被扔进了波光当中。

仅剩下哈克还站在原地，脸上闪过愧疚和决绝交织的复杂神情。

四

片刻之后，侍官看向哈克：“到你了。”

哈克沉着脸点点头，大踏步走进了光门中。

轻微的眩晕感过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岩壁上植物的银光照亮了这片昏暗的区域，让他得以够看清眼前的生物。

一只黑色的巨龙。

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全身的鳞片微微张合，粗大的鼻孔呼出腥臭的气体，半眯着的金色兽瞳在打量着不到它一指高的小不点儿。

哈克知道，巨龙刚吃完两人，目前正处于战斗意识最弱的怠惰状态，也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而他等这个时刻，已经等了很久。

在腰侧一握，他拔出了一把泛着森冷寒意的银色长剑，抬手就向着巨兽砍去。

一时之间，血沫飞溅。

荣誉殿堂深处，浅寐的首席魔法师突然睁开了眼。他感觉到契约的消散，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

“看来，我的小勇士成功了。”

五

首席魔法师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因为他和永生的巨龙结下了契约。只要他定期给巨龙提供具有魔法天赋的少年少女作为食物，巨龙就能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魔法能量。

这对于魔法师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只要以收取魔法学徒的名义通告全国，就会有数不清的孩子蜂拥而来。

但问题是，这条龙太贪婪了。

从刚开始的五年吃一人，到后来的三年吃一人，再到两年吃两人。巨龙越吃越多，哪怕是已经位高权重的魔法师也感觉到了压力，因为国王和祭司已经有所怀疑。

无奈之下，他最终决定杀掉巨龙。

然而主动破坏契约会让魔法师受到反噬，更麻烦的是会招致巨龙群落的报复。再加上巨龙拥有着极强的魔法抗性，再三考虑之后，他选择了哈克来完成任务。

这个少年人是骑士学院最有天赋的剑士，父母双亡，曾和姐姐相依为命。而他的姐姐梅里则是个资质极佳的魔法适合者，自行掌握了多种魔法，只不过被他喂了龙。

魔法师心想，如果让少年人知道这件事实，他应该会想要复仇的吧？

一切事情果然在他的计划中。在他暗中将消息透露给哈克后，这人果然出现在了一年后的魔法学徒招收仪式中。而现在，他更是成功斩杀了巨龙，解决了魔法师的心头之患。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站起身来，魔法师喃喃自语道：“该轮到我出场了。”

他伸手拂开了一扇光门，稳步走了进去。

下一刻，黑色巨龙的尸体以及浑身浴血的哈克，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六

痛失契约伙伴后，魔法师亲手将凶手消灭——这是首席魔法师大人一早就为这出戏设计好的结局。等到消息传回龙群那里，他一定能够得到谅解吧。

这样想着，魔法师的脸上立刻做出了惊诧和悲愤交加的表情，厉声喝道：“胆大包天的小鬼，胆敢杀害尊贵的黑龙，受死！”

话语间，他的双手中亮起了耀眼夺目的红光，蕴藏着残酷杀意的火焰化身为狰狞的猛兽，咆哮着就要向哈克扑过去。

但还没来得及下达攻击的命令，魔法师就感觉胸口一凉，随着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他低头看去，结果见到了一截银色的剑尖。

魔法师大惊失色：“是谁——”

“当然是我。”平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少年人手中握着的银剑居然凭空少了半截，而不论是剑身的颜色还是形状，都和自己胸前的玩意儿极其相似。

疼痛分散了精神，让魔法师的火兽骤然溃散，而失去巨龙支持的他也丧失了近乎无穷的生命力。感受着胸口的银剑在飞快吸食着他残存的生机，魔法师喃喃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会转移魔法，你没有资质，也根本就没有学习转移魔法的机会……”

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圆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

只见他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少女的虚影。

很眼熟。

“梅里，居然是你……”

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呢喃，魔法师眼中最后的一点亮光彻底泯灭。

七

五年前，哈克曾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自从去荣誉殿堂当魔法学徒后，就再无音讯的姐姐。

梅里站在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脸上眉眼依旧，只是弥漫着一层浓厚的悲伤：“哈克，真抱歉啊，姐姐要离开了。”

哈克心想，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却在下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难以置信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姐姐苍白的手，但捞了个空。

“姐姐，你不是在荣耀殿堂学习魔法吗？！”

梅里摇了摇头，眼泪淌了下来：“荣耀殿堂里只有一个魔法师，他欺骗了所有人，所谓的魔法学徒，不过是他圈养的巨龙的食物……但是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身体已葬身龙腹，如今我只是在你的梦境中苟延残喘着。”

“姐姐！”哈克失声叫道。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剩下。”梅里抬手一指，两人身侧出现了一把银色的长剑，正是哈克常用的佩剑。剑身发出了清冷如月的光芒，紧接着，和眼前少女一模一样的虚影突然出现了。

哈克知道，这是梅里在即将去往殿堂之前留在他剑中的精神投影。一年来，这个虚影就像是真正的姐姐一样同他说话，逗他开心。

“我把最后的所有力量都寄托在这个思念体里，就让她陪你走下去吧。”梅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哈克，姐姐会在天上注视着你。”

这句话一出口，梦境轰然崩碎，十二岁的男孩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心里惶恐至极，撒腿跑到了银剑旁边：“你快出来！”

思念体立刻显形。

“姐姐还在，对不对？！”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思念体将半透明的手伸向了哈克的脑袋，似乎是想要摸摸他。不过她是无形的虚影，根本触碰不到现实。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说道：“哈克，别伤心呀，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八

两年前，哈克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详细讲述了他姐姐死亡的真相，以及杀死巨龙的办法。思念体表示，她从信中嗅到了和魔法师相同的气息。

“也许是魔法师的诡计，根据梅里的记忆，他和巨龙之间似乎并不和谐。”她说道。

哈克紧紧攥着信纸，沉默不语。

一年前，哈克收到了魔法学徒招收仪式的邀请函。

思念体问：“要去吗？”

哈克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笑道：“要去，既然对方盛情邀请，为什么不去呢？”

九

半个月后，哈克成功逃脱了王都的追捕，回到了老家的所在。

看着姐姐的墓碑，他留下了眼泪。

“我替你报仇了。”

思念体从剑中出来，想要摸摸他的脑袋安慰，却还是什么都无法触及。